王熙凤还在处理一些事情上做得很漂亮。贾赦要讨鸳鸯的事件上,最早是邢夫人出面,邢夫人说是尴尬人偏逢尴尬事。邢夫人是一个尴尬人,就是办什么事都办不漂亮,而且有一种性子,别扭,不符合常情常理、不懂得人情世故。邢夫人把王熙凤找来,说老爷要讨鸳鸯做小老婆。王熙凤就说:“我们趁早不要碰这个钉子,鸳鸯是老太太的亲信,老太太甚至一个时辰都离不开她,我们要去肯定是碰一鼻子灰。”邢夫人就说:“看你说的,鸳鸯不就是一个丫鬟、一个奴才,把她娶过来,她要是生一个孩子,都能变成主子,老太太那儿要找丫鬟多的是,而且老爷是她的大儿子,看上她的鸳鸯了,就不能把鸳鸯给过来?”到这里王熙凤就立刻拐了180度的弯,因为王熙凤知道邢夫人是不可理喻的,这个时候必须“不争论”。王熙凤就改口说:我太年轻了不懂事,还是太太说得对,老爷想娶会娶不到?想要谁要谁。
她还想我现在最好拉上邢夫人就走,如果邢夫人现在去了,一问鸳鸯也不同意、老太太也不同意,肯定不会怀疑是我挑动的。于是她就建议说,要说现在正合适,谁谁要干什么,下午不好、明天不行、后天也不行,现在最合适,合适就派车。又说王夫人的车坏了,现在只有一辆车走,我们一起坐这个车。因为如果是两辆车,一前一后会有麻烦。邢夫人不知道王熙凤考虑这么周到,就和她一起坐车去了。王熙凤又想,我到了那儿,邢夫人先和鸳鸯本人谈,鸳鸯本人肯定不接受,她当着我的面也会迁怒于我。所以进入了荣国府快要到鸳鸯那儿了,王熙凤又说想起一个事,现在要马上去找平儿,就下了车。下了车后还在想,邢夫人找鸳鸯肯定碰壁,碰壁以后,邢夫人最可能的就是找平儿。贾琏是邢夫人的继子,平儿也就是她儿子的二房,让这个二房去说服鸳鸯做老爷的二房,比较有说服力。可是平儿一掺和进去就麻烦了,她就告诉平儿快跑,跑到什么地方都可以,就是不要让邢夫人看见。之后邢夫人果然找鸳鸯碰了壁,找平儿找不到,直接到贾母那边又被大骂而归,而王熙凤和平儿都没有陷进去。所以王熙凤处理这件事做到了料事如神、完美无缺。
但是王熙凤这个人,也有很多对她自己不利的条件。一是她中饱私囊。她已经处于摄政王的地位,管理整个贾府,还要贪污。她有利钱,就像给每个人发生活费,生活费到了王熙凤这里,她先放高利贷,晚十天、二十天再发,她就赚一笔钱,所以人的贪欲是犯罪的诱惑。还有就是王熙凤有权却无势。因为贾府里的人都比她大,贾母、王夫人、邢夫人,从理论上说贾琏也比她大,因为贾琏是男人,男尊女卑。
接下来再讲一个人是平儿,她是贾琏的小老婆,就像王熙凤的副官,帮着王熙凤处理各种事。平儿是一个鸽派,很多事上她采取息事宁人的措施。最突出的,就是玫瑰露被更换成茉莉屑的事。用现代的说法这是两种可以冲成饮料,带点香味、甜味可以喝的东西。由于这个事,王熙凤认为当时刘嫂子管的厨房有问题。刘嫂子有一个女儿叫五儿,特别想到贾宝玉的身边。发生了一些事情后,发现饮料少了,王熙凤就对平儿说厨房里的人到现在也不承认是谁拿的,那也好办,现在是夏天,在地上扔一些碗碴子,让这些丫鬟光腿跪在上面。后来平儿就说也有可能贾宝玉、五儿等人,你拿点吃的,我拿点喝的,就少了。这也不是什么事,我们只有两个人四只眼,旁边有多少的人看着我们?如果每件事都采取这样严酷的管理,我们以后也不好做。这件事如果贾宝玉承认就算了。王熙凤听了觉得平儿说得也很有道理,什么事不必太认真。最好玩的是她后来就说查过了,是贾宝玉弄的,没什么大事。
这件事就很像我们国家的1967年1月份。1967年“文革”,由上海开始了“一月革命”,就是造反派得权,但还没有得权就军管了。所以当时我看了这个就想到书里被王熙凤派去查厨房的秦显佳。鸽派和鹰派有时候是互补的,鹰派有时候很煽情,像巴勒斯坦的阿巴斯。阿巴斯现在相对平和一些,得不了很多的选票,但是黎巴嫩得的选票多,所以鹰派有时候很厉害,鸽派在中间也起了一个缓和的作用。关于平儿最可笑的一件事,就是林彪当年多次讲过的,平儿很好,平儿是榜样、模范。清朝的时候就说平儿是做人的榜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坏事自己承担起来等等,这也是很可笑的一个说法。但是其实平儿很有头脑。这其中的关系就很有意思。
《红楼梦》里和贾宝玉有关的一个大事件,就是宝玉挨打。这个事件是因为贾宝玉帮助了一个在中顺王府唱戏的人。这里我要插一句,在《红楼梦》那个时代,演员就是花钱买来的奴隶,贾宝玉帮蒋玉菡逃跑,中顺王非常愤怒,就找贾政,一说是什么事,贾政也大为震惊。因为贾政和北敬王比较好,和中顺王不是一个山头、派系,所以中顺王派人来他非常紧张,后来说是贾宝玉,贾宝玉不承认。中顺王派的管家就说贾宝玉和蒋玉菡怎么来往,蒋玉菡的一个什么东西在你这里,你的什么东西在蒋玉菡那边,说得清清楚楚。贾政大怒,就把贾宝玉狠打了一顿,非要打死不可。这里还有一个人起了作用,那就是贾环。贾环是赵姨娘的儿子,原本他们就觉得贾宝玉受宠,所以非常愤怒,贾环就在当时面进谗言。贾政正在训斥贾宝玉的时候,看着贾环在那里跑。中国自古以来认为跑是失礼的,只有慢慢走是好的。
看《万历十五年》,其中万历走得快,有一大堆人提意见。所以一个人在中国,如果你走得快了,说明你的地位比较低、工资也高不到哪儿去,这个是国情。贾环在那儿跑,贾政就问跑什么。贾环在造谣言和进谗方面,是个天才。他就说报告老爷,我本来是不敢跑的,那边有一个丫鬟跳井了,脑袋泡得这么大,吓得我跑。贾政就说:“哪个丫鬟跳井了?咱们这儿怎么有这样的事?”贾环就说:“贾宝玉要强奸太太那边的金川,金川不接受,就跳井自杀了。”贾政就说:“这还了得!在外面把中顺王的戏子掩护跑了,在家里强奸未遂、逼出了人命。”我为什么说这一段?中国自古忠臣都有人进谗言,贾环非常会进谗言,主要是时机抓得好,如果在另一种情况下,比如如果贾政正在读书,贾环说报告老爷,我来汇报我二哥贾宝玉做的坏事,他很可能受到怀疑,证明自己是造谣生事的人。但他是在那种情况下进的谗言,所以贾政把贾宝玉痛打一顿。我觉得这个故事写得也是极其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