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是有异禀的花,它也是自然界中在灵和肉两方面都让人不安的花朵之一。玫瑰之灵,使人神性馥郁,玫瑰之肉,让人艳情四溢。但由于一再地被蹂躏,玫瑰已然成为大众生活中最俗不可耐的花朵之一,它甚至被赋予了毒性,与香水一起构成我们传统生活的对立面,另一面是由无数节女怨妇组成的妇女联盟。在当代,玫瑰的功能进一步萎缩,直接沦落为简单的传情工具,而不幸成为最没有悬念的花朵。这种对大众想象力的扼杀和取消,是符号学史上无法原谅的悲剧,它的下场我们今天甚至能够猜测:第一次凋谢后,不会再有玫瑰。最美丽的往往也是最后的。当众声喧哗者让玫瑰成为他们旁逸斜出的情感的出口时,我情愿坐在灯下阅读一首缠绵悱恻的十四行诗,度过一个让玫瑰缺场的暗夜,或者想象一场永远无法兑现的旧梦,让灵魂的月亮高高悬挂在情感之树的枝杈。
物质至上让玫瑰扮演着情感砝码的角色,九百九十九朵大于九十九朵,九大于一,这种卑鄙的数学游戏加深了我有关这个时代是无可救药的黑铁时代的想法。事实上,这种招摇的表情模式也让羞涩成为时下不可多得的珍品之一。一朵,再一朵,人们永远没有止境,他们在渴求中欲壑难填,爱情在擒纵之间化为一块只能落到实处的石头。是的,一块石头,而不是石头记。在石头记里,甚至一场精心设计的击鼓传花的游戏也充满着难以言传的隐喻:所有的花中只传这一朵,所有的人中只传给心中的那个人。我倾心于将此譬如为诗学意义上的传递,白朗宁、茨维塔耶娃、米斯特拉尔和李义山可以成为这种传和接的非凡圣手,通过他们的传递,玫瑰必将暗香盈屋,让爱情重新获得必要的张力,放在山之巅,可以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少女,置之水中央,可以化为柳毅传书的鲜艳的细节。但必须清醒,在时代的调包计下,黛玉葬花之瓮,已然成为玫瑰的烬余录。谁打开,谁必将魂不守舍,正如最初的玫瑰,让他一病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