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会对春天无动于衷,正如没有一朵花不让人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这一瞥短暂,仓促,煞有介事,有时却如此重要,并会一再地被提起。它使丘迟找到了打动陈伯之故国之思的秘密武器:“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种不动声色的打动人心的力量,可以媲美于金主完颜亮在对柳耆卿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投去一瞥之后,所萌动的投鞭渡江之思。金主的蠢蠢欲动直指江山,女人的蠢蠢欲动却无时不针对自己,她们在春天和花朵的双重掩映下,最易玩起伤春的游戏,其伤情之浓毫不逊色于宋玉之悲秋。悲哉,秋之为气也,也可说伤哉,春之为情也,最便当的说法叫春日迟迟,女心伤悲。此种伤悲的圣手非软玉温香的潇湘妃子林妹妹莫属,她在春天的沁芳闸左近只是对《会真记》匆匆一瞥,就无可挽回地纵情于落红成阵的快意中不能自拔。如是可知,这种春花间的缠绵多半是蚀骨入髓的,化成文字便是《花间集》,化为礼仪便是不管不顾的对春情的禁锢。但历史的经验不容忽略,所有的禁锢都必有其不能弥补的薄弱之处,如同阿喀琉斯之踵逃不过一支冷箭。
春日是缱绻的季节。日本古今和歌集的《春歌》让所有的女人读后都会来一番春日凝妆上翠楼的冲动。“山吹花怒放,春雨润鲜妍,艳色看难足,花香更可怜”;“今日春归矣,思春已过时,花阴容易去,何故竟迟迟”,何其恻然,与张山来断言的春者天之本怀,同出一杼。因此,怀春的少女屡屡成为歌咏的对象,德彪西的钢琴小品《棕发少女》干脆就是一首含情脉脉的诗,在身体和音乐的双重芬芳下,少女微蹙的眉尖和双眸中虚假的怒意,瞬间幻化为一掬柔情,可以让一个坚硬的国家披上久违的性感,令人勾起沉落千年的侍儿扶起娇无力那样慵懒的意象。上个世纪,非非主义诗人尚仲敏在《歌唱》里,对少女曲尽美意:“我要歌唱大街上的少女/关于少女,没有谁比我知道得更多/她一边走路一边展示/象鸟儿展开羽毛”。是的,这些大街上的少女绝对不是春天的副产品,她们如果全部展开羽毛,将会给春天带来一场感官的盛宴,让所有目睹者不饮自醉,“在每样东西的心头点燃起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