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之死充满了诗意的情结和人性的光芒。
那是900多年前的一个正月十五夜。
太子宁令哥入宫行刺。
他要在那一夜报仇血恨。
卫兵在周围巡逻,宁令哥躲躲闪闪,向着父亲——西夏国皇帝李元昊的寝室摸去,他的手里拎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或长剑,也许怕卫兵发现,他握了一把短刃的腰刀,锋刃之光在冷月下不时闪现。
而此时的李元昊,已经跟新皇后——宁令哥新婚不久的妻子饮酒作乐过了,趁着他们酒醉忘形,宁令哥要用鲜血来了断一场没人敢判决的“乱伦官司”。显然,复仇的火焰已烧残了他的理智,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觊觎皇权的国相没藏讹庞正躲在暗处狞笑、观望,等待着“鹬蚌相争,两败俱伤”的结局;不知道杀死父皇之后的刀柄将被谁夺过。他疯子一样接近酒醉的父皇,而那个女人,就在不远处熟睡着,她的确长得很美,不仅像杨玉环一样得到了“三千宠爱”,还得到了新皇后这一殊荣,从此,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得意忘形的她偏偏没有想到,被自己抛弃了的丈夫和被废的皇后——她的婆婆、宁令哥的母亲,怎能咽下这口气。
正月十五之夜,寒冷又热闹,享乐了一天的新皇后自然累了醉了,在喜庆的床边,已脱去厚重的华服沉沉入睡。远处,有一双猫头鹰的眼睛,在她和李元昊的身上来回睃巡,那眼睛在选择在判断,先取父皇的首级,还是那个女人的头颅。寒夜中一激灵的宁令哥稍稍恢复了点理智,女人对男人的背叛,归根结底因为男人太软弱,今夜,他宁令哥就要强大起来了,等杀死父皇,新皇后就会再背叛一次,乖乖回到他这个新皇帝的身边,到那时,比起杨贵妃她的命运是好是坏,全凭他宁令哥说了算。
于是,忐忑不安的他渐次接近了父皇,刀起头落的瞬间,是什么改变了他的主意呢?
许久许久,他没有亲近父皇了,所以他忘记了父皇的养育之恩和音容笑貌,忘记了驰骋缰场建立西夏国的父皇,一反常规,以这样的形式站在了父皇面前。父皇正睡得酣畅,鼻翼微动,鼻音轻轻,可是,他只要一醒来,废母夺妻之恨永远永远会像苦胆一样在他的肝脏内深藏。他再次举起屠刀,此时此刻,协同他一起入宫行刺的野利族人浪烈等人已被卫兵发觉,浪烈当即被杀。眼看大势已去,父皇惊醒,撞了满怀的宁令哥的屠刀没有向着惊恐万状的父皇心脏,而是软着陆在父皇的鼻子上。
翌日,失去鼻窦的李元昊因失血过多而亡,时年46。
宁令哥潜逃到国相没藏讹庞家中。昔日挑拨离间的没藏讹庞,忽然以弑君之罪派人执杀了宁令哥及其母野利氏。而那位新皇后是死是活,我所目及到的西夏文献再没有提及。只是多次见到这样的记载:天授礼法延祚十年(公元1047年)五月,李元昊为太子宁令哥娶妻没移氏,因见儿媳貌美,便废皇后野利氏,立儿媳为新皇后,从此,李元昊将国事全部委托给国相没藏讹庞,没藏讹庞知道太子宁令哥对父废母夺妻怀恨于心,便挑唆宁令哥作乱。于是,天授礼法延祚十一年(公元1048年)正月十五日夜宁令哥趁父酒醉入宫行刺,跟父亲撞了个满怀,搏斗中,宁令哥削去其父鼻子而逃。
对于上述末尾两句,有必要进一步探讨下去。因为,身强力壮的宁令哥,跟酒醉的父亲撞了个满怀,有备对无备,趁机结果其性命轻而易举,为何偏偏削去其鼻子而逃?这里面一定有文章,有情感的大起大落。毕竟宁令哥是受人挑唆,才来报废母夺妻之恨的。可真正身临其境,锋利的屠刀或许先被父皇的威严所震慑,后被父子的亲情所俘虏。试想,宁令哥真的要结束父皇的性命,已削去了鼻子,结果其性命还难吗?难的是瞬息万变的大冲撞中,人性的光茫闪电般击得他不得不弃刀逃遁。
凄凄惶惶逃出皇宫,躲到国相没藏讹庞家中,说明宁令哥行刺后遇到的反击十分有限。他没有一刀结果父皇,正符合了他软弱且立场不坚定的性格。如果宁令哥一开始就心狠手辣,天不亮坐上皇帝宝座,国相没藏讹庞还有机会吗?由此可见,九百多年前那犹豫的一刀,应该被写进西夏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