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亲情薄于水。
以前听人说还未觉得,如今真的身处这么一个环境中,只觉得心里百般滋味,犹如在细细的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便坠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季阿远忽然想起一则传闻,眼神暗了暗。
当今的皇太后并不是皇上和五王爷的生母,皇太后亲生的原本有一儿一女,现在只剩下十公主一人。
一年前先皇的遗诏,民间也曾有传言,遗诏上应该继承皇位的人并不是当今的皇上,纳兰晟。
腥风血雨。
季阿远只想到这四个字。
纳兰容并不在意季阿远的反应如何,推开窗户,夜色漆黑,院子里静悄悄的,不,不对,从他七岁到了这个王府,府里一直都很安静。
安静的,让人厌恶。
回住所时,季阿远心神一动,改变了方向往东边走去。
推开院门,果然在院子里石桌处看见了人。
黑色劲装,银白色的精致面具。
季阿远慢慢道,“公主明天就会回到皇宫了。”
黑衣人一动不动。
季阿远忍不住道,“穆七,难道你真的没有喜欢上公主么?”
穆七仍是一言不发。
季阿远翻了翻白眼,“你这样什么都不做,干巴巴坐在早已经没了人的院子里,人怎么可能会回来?”
穆七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我跟她的相遇从开始便是错误的。”
季阿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的确,就算再怎么否认,穆七和十公主的感情从开始便是一场阴谋下的诞生物,就算他们最终排除万难历尽艰险终于在了一起,这件事始终都将是二人心中的一根刺。
拔不掉看不得。
穆七看着不远处的秋千,眼神柔和了些。
季阿远沉默不语,她之前听下人说过,纳兰容听说纳兰水珠想玩秋千,特意请最好的木工在她的院子里打造了一个。
当时觉得纳兰容当真是宠爱十公主,现在想想,那人城府如此之深,即使这么一件细小的事都做的滴水不漏。
可怜十公主一直真心依赖着他这位五皇兄。
季阿远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几日之后。
“王爷,东西都已准备妥当。”管家恭敬道。
纳兰容走下台阶,扫了一圈应道,“嗯。”
这次纳兰容去潍县,随行的有四人,新招来的侍卫叶怀玉、赵卓,由影卫变侍卫的穆七,还有这几天一直面无表情的侍女季阿远。
德阳在一旁絮叨,“王爷,这次让我跟着您吧,我不在您身边,谁来伺候您?”
纳兰容道,“我不是招了侍女么?”
德阳一时心急脱口而出,“您怎么能让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伺候您。”
季阿远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以提醒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在他们眼前。
德阳不屑地看着季阿远,继续说道,“而且她笨手笨脚,茶杯都拿不好。”
季阿远嘴角一抽,一次小小的意外您老到底要记心里多久啊?
纳兰容淡淡道,“无妨,多练练总会变聪明的。”
见德阳还欲再劝,纳兰容微微挑眉,“怎么,现在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德阳背后冷汗连连,“德阳不敢。”
纳兰容转身上了马车,“那就回去吧,你们若有事,派人进皇宫即可。”
管家和德阳纷纷遵命应下。
出行的马车是特制的,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里面装饰极为奢华,分为两隔间,里大外小,布帘隔开。座下全是皮毛软垫厚厚一层,里间除了可供一人斜倚之外还有一张小桌子,摆满了精致点心和水果,角落处几个木盒和袋子,不清楚里面装了什么。
季阿远将卷帘卷起,坐在外间。
穆七等三人骑马随行。
马车跑的很稳,也没什么太大的颠簸。季阿远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双手乖巧地放在腿上,目光紧盯一点,无比专注。
就在她要将某样东西看成灰烬时,一只白玉般修长骨节分明地手在她视线中掠过,季阿远眼睛随着那只手移到自己面前,“想吃么?”
这话好耳熟,季阿远默默地想,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点点头。
“晕车便说,不要吐车上。”
原来是怕她晕车吐脏了车子。
季阿远忍住吐槽的念头,双手接过酸梅,脸上无比恭敬,“王爷果然体贴下属。”
纳兰容淡然收回手,继续看书册。
季阿远啃着一块酸梅,心里总算稍安了些。
其实现在马车还没走过久,只是上次她坐马车的经历实在不算好,这次坐虽然还未有恶心的感觉,但是心里一直不太舒服,总想吃点酸的东西提前压一压。
纳兰容将书册放下,季阿远非常有眼力色地将靠枕理好,方便纳兰容靠在壁上时能更舒适一些。
纳兰容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道,“季阿远,你们漠北可有什么有趣的风闻么?”
季阿远摸捉不透其用意,试探道,“王爷是指?”
纳兰容漫不经心道,“随意说些就好。”
季阿远想了想,“奴婢出生在沙漠的一个小部落,从有记忆起,便是漫天的沙尘和一排排挺立的胡杨。”
风沙万里,孤篷寥寥,雁哀鸣。
这是季阿远记忆里最深的一部分。
“要说什么有趣的风闻,奴婢没见过,不过有听部落里老人说过一些。”
“要说最传奇的有两个,一个是神秘莫测的海市蜃楼,另一个则是传闻中祖先传下来的沙漠宝藏。”
季阿远说到这儿,忽然嬉皮笑脸道,“不知王爷最想听的是哪一个?”
纳兰容嘴角微勾,“海市蜃楼。”
季阿远一脸可惜,不过还是乖乖地说道,“奴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市蜃楼,不过我们部落里上一代的族长爷爷见过,他经常当成神话故事讲给我们听。”
“族长爷爷说当时那几天天气特别的热,他跟族里的人出去换取部落生活用品的途中,远边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座座楼台城廓,波澜壮阔,绵延数十里。没一会儿景色变换,千军万马踏云奔腾而出,气势凛厉,正待众人惊呼时,景色又变,一人手执锋利长剑徐徐走出,身着金色铠甲,宛若天神。”
季阿远停顿下来,耸耸肩,“没了。”
纳兰容丹凤眼微眯,“可曾看清那些士兵的军旗是何等模样?那身着金色铠甲的人又是何人?”
季阿远道,“奴婢也不清楚。我们那较为偏僻,许久不曾接触外世,加上那一趟那位族长爷爷他们交易收获颇丰,便将那一幕情景拜为神迹,觉得沙漠之神庇佑他们。”
纳兰容眼里略带一丝嘲讽,“沙漠之神?海市蜃楼或许有,但是神仙鬼怪这等光怪陆离之事怎么可能存在。”
季阿远撇嘴道,“奴婢只是转述,又没说是奴婢亲眼看见的。”
此时季阿远察觉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正疑惑间,马车外传来粗声粗气的吼声。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这梗真是异常的熟悉,季阿远心里默默想道。。
从京城到潍县,大概需要十天的时间,为了早日到达,他们这一行人选择了小路。
此时离京城有一定距离,不过毕竟才一天的路程,这突然出现的劫匪让纳兰容脸色有些难看。季阿远敢肯定,这京城负责守卫外围的统领这两天怕就要倒霉了。
穆七、叶怀玉、赵卓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穆七紧了紧马绳,脸上一片冰霜,“滚。”
季阿远掀开一小块窗帘望去,只见十几个一身麻布衣的胡须大汉拿着刀子锤子气势汹汹地站在路中央。
劫匪被穆七那一声冷喝震得纷纷一愣,领头的大汉微微侧头对旁边略高瘦的男子小声说道,“高弟,不是说这京城之人都胆小如鼠么,随便吓吓就讹出银子来了么?”
怎么最前面那个骑马的年轻人看起来比他们更凶狠的样子。
被称为高弟的男子脸色一黑,同样小声说道,“不怕,他们才几个人而已,而且还有女眷。我们比他们人多,打起来肯定有胜算。”
显然那个男子看见了正露头往外望的季阿远。
季阿远虽然听不清那俩大汉在说什么,不过见那俩人忽然朝她望来,季阿远立马回以善意的微笑。
“那女眷笑起来傻乎乎的,好像是个傻子。”领头大汉瞅了瞅,下结论道。
高瘦男子高弟点点头表示很赞同。
季阿远只看见那些大汉窃窃私语,有些好奇他们在说什么,缩回头进到车厢,却发现纳兰容刚才还有些难看的脸此时眼底竟有一丝笑意。
季阿远只道这脾气反复无常的王爷又犯病了,想了想,又掀开门帘小声道,“穆七,他们在说什么?”
季阿远没武功没内力,但是穆七等三人肯定能听见。
穆七此时已经有些不耐,这几天本来心情就不好的他就差直接上去拿这些人出气了,听到季阿远的话,冷声道,“他们说你是个傻子。”
傻子?
傻子!
季阿远眼一眯,忽然整个人就从帘后挪了出来,脸上无比凄厉。
“你们不要妄想劫走我家公子,我家公子长得貌美如花,形态优美,气质如兰,他断断是不会拿着那些金子跟你们走的!!”
这话说的相当气势,小表情相当贞洁。
话一落,全场一片寂静。
一片片树叶飘啊飘,打着转转轻轻地飘落下来。
下一秒,季阿远就打着转转从马车上以狗啃屎的优美姿态掉落在地。
车内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泛着刺骨的冷意。
“季阿远,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