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许多记忆都和味道有关。
晚饭时飘在头顶上的烧火的味道:开始好闻,是木头在燃烧;接着是煤的味道,我们就跑远了;慢慢的有了饭的味道,然后是菜的味道,我们就跑回来了……
只等着那声响亮的喊声:二红,大力,回家吃饭!
冬天没有味道了?
现在再也不下儿时那么厚的雪了,我的儿子都还没见过的厚厚的雪,它好像盖住了味道,这是谁说的?
雪把灰尘压在了下面,我们因此闻到了纯洁的味道。在这纯洁中,如果过去的是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干草和老农,那么雪就让我们闻到干草和老农的味道;过去的是一辆汽车,雪里就飘出汽油味儿,宋丫猛吸,因为汽油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我们跑着去告诉她妈,说宋丫肚子里长虫了。她妈妈每次都把我们赶开,她说:
谁的肚子里没虫?。
那时,汽车还是偶尔经过。即使我们肚里都有虫。
春天。
我们在大树旁边跳皮筋儿,地是湿的,不下雨它就不泥泞。
春天的味道都是由地里升上来的,让皮筋儿把它荡进我们的鼻子里,还有记忆。
听说,那时,沥青还很缺乏。
夏天。
一个西红柿站在另一个西红柿上面,无数个西红柿站在无数个西红柿上面,于是,在我们旁边就有了西红柿的小山。
在西红柿山上的不幸,是熟的软的小的西红柿给挤破了,西红柿山发出了真正的西红柿的味道。
没有经历那个时代的年轻人,请别说上面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句子。今天的西红柿不再发出当年西红柿的味道。我买过太多的西红柿,进口的,甚至是绿色食品,都没有找到它当年的味道。
也许,我们该给今天的西红柿起一个另外的名字,比如,“后西红柿”。
我们排了长长的队,为了买当年好闻的西红柿。当你排到了第二名,看到他们还有不大不小的一堆,才知道什么叫“放心”,好像能听到心落回原处的声响。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都要吃一个,不是为了酬劳自己排了这么久的队,而是一种我们自己没有意识到就形成的“规矩”。
带着同情和小心,把挤破的西红柿先吃了,仿佛它们在我的肚子里还能再生一次。希望下一次它被挤破之后,再被我买到,让我再把它放进我温暖的肚子里,让它再生一次,再生一次。
没有买到“破”西红柿的孩子,在自己的篮子里找一个小的,谁都没问过,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要等到那一刻:篮子放到家里的地上,弟弟妹妹都冲上来抢了,我们才去抢那个大的,那个好的!
那是个有兄弟姐妹的年代。
秋天。
一直都是给我感受最多的季节。因为果实带来的丰富,还有落叶宣告的开花季节的结束。
我高兴的时候,是沉浸的。看见老太太们永远在买东西,白菜土豆已经包围了我们,她们又出发了,还要再去买雪里蕻,把它腌成可以吃很久的咸菜,去买豆腐,把它冻成可以永久不化的“冰块”。
我们跟在后面,好像她们突然找到了很多钱,而且不反对我们分享这一幸福。好久以后,我们还保留着这样的印象:秋天是富有的季节。
在秋天,我们玩得疯狂!玩春天夏天的游戏,同时,在我们的鞋垫儿下面放着只属于秋天的游戏:皮狗。
捡起落叶,撸掉叶只留下茎,把它放到鞋垫下面,越久越好。
再次把它们拿出来时,把茎子上最粗壮部分的稚嫩组织用指甲划掉,露出被我们臭脚丫子熏制过的韧性纤维,胸有成竹地走向别的孩子,用手指轻轻一点对方,他们就会拿出同样的东西。
这就是皮狗。
两个人把各自的皮狗交叉后,用双手扯住自己的,然后用力拉,其中的一个是要断的。断裂的皮狗代表着主人的失败,没有断裂的却不表示主人的脚丫子很臭。
谁都知道,皮狗在鞋里呆得越久越好,但我们中没有一个人有如此的耐性。因为谁都不知道,秋天什么时候就过去了。宁可让皮狗断裂在沙场上,也不能让它们失去比试的机会。
这就是我们的信条,为此而作的努力是把已经很臭很臭的脚丫子弄得更臭更臭。
那时,我们是聪明的,玩它个天翻地覆,决不等明天,尽管明天属于我们。
因为皮狗,记忆中的秋天的其他味道,很淡。
皮狗,是个有味道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