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做少错,还是安静呆着的好。吃了些干粮,她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也不去管煜阳。偶尔有车马人声经过,她也不在意,直到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在车外响起,她蓦然睁开眼睛。
“我找美女姐姐,不找你,你走开啦!”童音已经很不耐烦了。
“找她必须要经过我的同意,你懂吗?”是慵懒的调调,看来煜阳还很有逗弄小朋友的兴致。
“为什么?”陆小帅小朋友虚心“请教”。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
“徐大哥,你偷偷定亲很不地道哦!”小朋友扮起了小大人,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的威力开始说教。
“非也非也,我能在这里告诉你她是我的未婚妻,就说明我们的关系光明正大,而非‘偷偷’。另外,江湖上排资论辈,你该叫我一声徐叔叔,而不是徐大哥,懂吗?小鬼。”
“首先,我叫陆小帅,你可以叫我小帅,但不是小鬼。其次,即使美女姐姐是你的未婚妻,她也有会见朋友的自由,你没权利阻拦。”陆小朋友义正严词,反击得十分强悍。
煜阳“呵呵”的笑起来,“你是朋友吗?充其量也不过是半路搭讪的路人甲。”
侠儿差点叹息出来,这煜阳的性子还真是恶劣,连小孩子也不放过,非要欺负一下下才过瘾。她挑开车帘出来,正听到陆小帅用脆嫩稚气的声音说出让人跌交的话,“徐大哥是要我告诉美女姐姐,你曾经被某个路人甲姐姐扑倒吗?”
蛮横霸道,作威作福惯了的煜阳蓦地红了脸,懒洋洋的自在倏忽不见,彻底吃蹩,恼羞成怒了,“陆、小、帅,你再说一遍试试。”
陆小帅丝毫不惧,昂首叉腰,完全不向恶势力低头,大有吼回去的架势。
一大一小的对恃,眼波在空中相撞,电闪雷鸣,火花四溢,就在这暗潮汹涌,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侠儿插进话来,“为什么扑倒你?”
气氛丕变。
“她找死!”
“徐大哥色诱妖女,被扑倒在床。”
两个声音争着回答,而煜阳吃亏在用字太少,明显的让陆小帅占了先机。
这下他可得意了,撇了煜阳颠颠的跑向侠儿,口中叫着“美女姐姐”,正准备添油加醋一翻,后领突然被拎起,然后腾云驾雾,一阵天旋地转,他跌进一人怀里,不用看他也知道这是自家老爹,心中懊恼,现在他正忙,老爹凑什么热闹嘛?手脚并用爬扯了半天,却没爬出老爹铁桶似的怀抱,只好在嘴上找回点面子了,他冲着煜阳的背影大声嚷嚷,“姓徐的你恁卑鄙,仗着人高马大,欺凌弱小。”
陆氏父子身后的马车上,温润的软音轻道:“小帅,过了。”
陆小帅安静了下来。抱着他的人手臂一松,他“啪嗒”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却没敢吭声,蔫蔫的爬了起来。
侠儿眼见着陆小帅被凌空抛出去,一惊,想要追过去看看,却被煜阳拽住手臂,堵在了车辕处,更把她的视线封死,让她只能看到他。直到陆小帅生龙活虎的声音传来,她才放下心,这才注意到煜阳的脸色忽红忽青,极为难看。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煜阳这般不加掩饰的羞窘与怒气勃发,平时他的暴戾都是直接付诸行动,很少在脸上看出喜恶端倪,显然陆小帅这次踩到了他的极痛之处。
“不是他说的那样?”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侠儿这回的反应相当迅速,几乎是立刻点头回应,“我信你。”笑话,煜阳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她敢说个“不”字,就当场掐死她似的,她现在可是吃他的,用他的,最重要的是武功不如他,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此境,她当然是无论他说什么都说对了,她可也是很聪明、很机灵的。至于色诱的事,嘿嘿,他还色诱过她哩,说什么她睡了他之类的话,谁知道他用没用过同样的方法祸害过别人。
在煜阳的心里,侠儿是从来不会说谎的,可这次她回答得太顺,就是让他不安心了,怎么都觉得有那么点——狗腿。可看着那双清澈无伪的大眼,平静无波的小脸,跟平时一般无二,实在看不出哪里不一样。
这种不确定,让一向我行我素,从不解释自己作为的煜阳开了口,“是那个妖女在我洗澡的时候突然撞进来,我本是发现了不对,扑上床去取衣服的,谁知道她好死不死的跌进床来。”他越说脸上越红,然后黑了。
因为那个女人不仅跌上床,还跌到了他的身上,更可恨的是她的一双魔抓正好按在了他光裸的臀部上,他自幼练的是道门玄功,从不近女色,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最让他吐血的是这个女人后面还跟了一堆追杀她的尾巴,当时的他又惊又窘又怒,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轰出去一掌,抱着衣服穿透屋顶而去。
第二天,江湖上就传出了谣言,说武盟铁卫在追击妖女望蓝时,将武林九公子之一的逍遥公子徐煜阳堵到了妖女房中,情急之下,逍遥公子穿破房顶逃遁,走时还光着臀部。
虽然事后他找到武盟,拽了当天所有的人出来澄清事实,但他没穿衣服也是事实,被好事的人添油加醋的一番渲染,每有人提起,脸上都有几分隐忍的笑意,他在霸道,也管不得别人心里怎么想啊,即使后来他找到妖女狠狠折磨她来泄恨,但那天的狼狈还是成了他的噩梦,心底的最痛,不能触及。也因为这件事,他几乎不以逍遥公子的身份出来晃了,乖乖的戴面具,穿黑衣,做他的天一堡少主,本来他是想让逍遥公子这号人物在江湖上消失的,谁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天下第一庄的人,还被陆小帅那混小子在侠儿面前提起。若不是念及夫人德威,他早把他丢去喂狼了,容得他在这里嚣张。
侠儿哪里能想到这里面的弯弯折折,只当他说的就是事情的全部了,心里觉得这也没什么的,就是个误会罢了,但见他脸绷得紧,眸中沉郁凝冷,不知怎的,心竟丝丝拧痛,她不喜欢这样的煜阳,不喜欢他不开心。
伸手轻轻地摸着煜阳的头,她轻声说,“没关系。”她不会安慰人,只记得有几次,她因为老猿偷了她储备的食物而不开心,师父就是这样抚摸她的头,说着没关系。她的心情就好了很多。
煜阳本身比她高出半个头,她这样抬手摸上去,像哄孩子似的抚弄,怎么看都幼稚可笑,煜阳却因她这笨拙的动作,湿了胸臆,倏然将她拉进怀来,头枕进她颈间发里,声音暗哑,“让我抱下。”顿了下又道,“你也抱抱我,好吗?”
煜阳虽然总是对她毛手毛脚,但还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抱过她,男性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让她觉得安心,温暖,还有被需要的欣喜。
他这样抱着她就会开心了吧。想着她也开心了起来,在他要求回抱时,毫不犹豫的抱住煜阳的腰,紧紧的。
她的爽利取悦了煜阳,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只剩满满的柔情,他更加的抱紧她。
真想把她揉进骨血里啊!真想……
体内的真气起了躁动,他不理,只想就这样抱着她,到天荒地老。
侠儿把脸贴在煜阳的胸口,听着他快节奏的心跳,心竟是无比的安定。
她记得在很多年前,在她初有意识时,心里空空落落,冷冷清清,一片荒芜。一个恬淡如和风,柔软如云朵的声音穿透所有沉静的忧伤,送进她的意识。
“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一抹轻浅的笑容,带着阳光的温暖,瞬间照亮她的整个世界,那么的——安定。
“记得什么吗?”笑容的主人问。
她努力的想,只有,“锦绣山庄章楚燕,必杀之。”
那人“啊”了声,像惊讶,又像叹息,“竟还记得这个。”
然后,师父才出现,那人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下,拍了下她的肩膀,柔雅暖笑,“孩子,这个也忘了吧。”
那人出门离去的时候,她追到门口,听到她跟师父说,“这孩子十一了吧,怎么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师父平板的声音,“唐门试药,造成她生长停滞。”
“能治好吗?”
“能。”
他们出了院子,后面说了什么她就听不见了,虽然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那日听到的话的意思,但却一直记得,像是一道温泉,总是在心底深处流淌。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那个人,再也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她在跟着师父离来那个地方的时候,忍不住回望,就看到了阳光下耀眼的匾额。
飞云山庄!
叫姐姐!叫姐姐!叫……
她倏然抬头。那个声音……
“徐叔叔。”陆小帅的声音正好在此时插进来,打断了侠儿,也使煜阳没能发现侠儿的异样。
煜阳放开侠儿,但仍用身体挡着她的目光,自己也没回头,冰冷的道:“什么事?”
以为叫一声“叔叔”,他就会原谅他了吗?哼!
“徐叔叔,是小帅口没遮拦,我给你道歉,你别气了,好吗?”陆小帅在他的背后吐舌,口气却是十足的诚恳。
煜阳从心底里不想理他,可他毕竟是个孩子,而自己贵为一堡之主,又是长辈,执意计较,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转过身悻悻的道:“既然你跟我道歉,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你,现在,滚蛋!”
陆小帅自动忽略他后面的话,一扫脸上强装出来的沮丧,咋呼起来了,“徐哥哥不生气就好了,美女姐姐,我摘了花送给你呦,你看喜不喜欢?”
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一束开着黄色小野花的花束,被高高举起,他还嫌煜阳碍事,用小小的身体拱了两下,没成功,很能屈能伸的绕了个半圈,送到侠儿身前。
煜阳鼻子都气歪了,就知道这小子不能可怜。正想拎了人丢出去,却见侠儿看着花儿出神,然后……
然后,陆小帅被狠狠摔了出去,哭爹喊娘一阵鬼哭神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