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是想冲上去的,可就是在这个时候,煜阳拉过了她,她迷茫的看着煜阳表情“古怪”的脸,心思却还停留在夫人的身上。
“用语言回答。”他轻语。
语言?
煜阳太了解她,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根本没在听他说话,这丫头越来越不拿他当回事了。他暗自咬牙,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的温柔,重复提点她,“喜欢我么?”
由于夫人的目光看向了这里,人们的注意力跟着回来了,大家都在臆测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像着飞云山庄和天一堡杠上,会是怎样的——灾难啊!
如今的江湖,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喜欢。”这回听明白了,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是实话。
她的干脆利落博得了煜阳的欢欣,冲淡了先前的不悦。
“这样跟着我,开心吗?”
“开心。”如果他不是阴晴不定的话。
煜阳看向陆小帅,得意又张狂,“你看,没有拐骗和羁押。很显然,你污蔑我。”
陆小帅胖嘟嘟的小脸扭曲了,带了哭腔,却是对着侠儿,“美人姐姐,你助纣为孽,我,我不喜欢你了。”
侠儿本待趁空看一下夫人还在不在,却被陆小帅的表情惊得忘了初衷,她做了什么吗?好像,没有嘛!
一直在一边没动的陆熙宇上前,抱起了儿子,穿过厅堂而去,声音却留在堂内,“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小帅,不急在一时分出高下。”
片刻后,陆小帅斗志高昂的声音传进来,“天一堡的,你以大欺小,父债子偿,我等着,等你们儿子出生,连本带利讨回来。”
这本是小孩子一时激愤的“豪言”,但不消片刻,便传成了“天一堡主与身边的神秘美人已珠胎暗结,婚期不远。”
煜阳对这样的结果,满意,不,是非常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抬头,终于迎上了那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他的视线。
侠儿转过头去找寻夫人,但人已经走掉了,她一慌,正要去寻,却被煜阳牵着步上了楼梯。正要挣脱,却对上了一双怒火焚炙的眼睛。
是她。
只这走神的片刻,她已经与煜阳上了二楼。
“姐姐。”她听到煜阳这样叫她。
“你是故意的吗?”明明怒极,却仍是压着声线。他可以置天一堡的声誉于不顾,她却不能。
“姐姐指的是什么?是我把她带出天一堡,还是当众宣布她的身份?”煜阳懒懒的倚在了二楼栏杆上,眼睛似是漫不经心的看着二楼的装饰,余光却是看着挣开他的手,跑到窗前向外探头的侠儿。他耳尖的听到伙计叫了声“夫人。”
她对夫人感兴趣?!
“她根本还来历不明?”谈什么身份!
“她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我的未婚妻。”
“你已经是一堡之主,不可如此任性妄为。”
“任性妄为?”他冷笑,“好我告诉你,无论她以前是什么身份,她都是我的未婚妻,我将来的妻子,不会改变,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改变。”
美阳从他沉萧的眼睛里读到狠厉,终于意识到了弟弟的认真,怔怔的看着他。
他与他娘,真像啊!对待感情都是认定了,就不惜代价,不择手段也要拥有,可是,当现实的光环褪去华彩的外衣,露出它狰狞的真容,最初的悸动渴望在美丽的幻梦破灭时,只剩愤恨。他的母亲,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在临去时绝望的眼眸,她每次想起,都痛彻心扉。
“为什么一定要是她?她身上有太多迷团,让我不安,我总有种感觉,觉得她会给你伤害,你有很多的选择的,为什么一定要是她?”美阳看向趴在窗台上引颈张望的侠儿,“她没有心的,至少无心于你,这是明眼人一看即知的事实,这样的人只会让喜欢她的人受伤,你明白吗?”
“她是没有心,因为没心,所以不会装进任何人,这样很好啊!这样的她只要你永远比她强大,就会一直在你的身边,不会恨、不会怨、不会背叛。”
美阳不敢置信的张大眼眸,这就是他要的爱情吗?他这是……这是在用命来赌姻缘吗?她一直怕他太偏执,怕他步上他母亲的后尘,她小心翼翼守护,他却走了一条更为危险的路。
“姐姐不希望你像父亲和你娘一样的结局,你明白吗?他们的苦你也不是完全不知的啊?”为什么就不能挑一条平坦的路呢?
“就因为太了解,所以才这样。”他完全不为所动。
“你不了解,你根本不知道。”美阳激动反驳,几近抓狂。
“我不知道什么?”他紧跟着逼问。
美阳突然顿住,嗓子里仿佛噎了骨刺,怎么也吐不出声音。
她如何,如何能告诉他真相?
最残忍的真相!
煜阳看着美阳,眸子里的光软化下来,语近轻喃,“姐姐,如果你希望我平安幸福,就祈祷所担心的都不要成为现实吧。”
不再与美阳相缠,他走向侠儿,在她的一侧站定,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又自深了几许。
她脸上的失落太过明显,打碎了原有的平静,反而动人,因为有了烟火气。
只是她的改变,似乎从来都不是因为他。真的是无心于他么?
他和美阳离她并不远,如果她有心,就会将他们说的话一字不露的听去,可是,显然她的心思不在他们身上,她的心思太单纯,很少同时专注多件事。
“在看什么?”
“去了后面。”
煜阳的目光投向窗外,窗下是一个天井,三面都是两层楼的客房,与他们相对的楼侧,有一个小门,通向后面,因为两楼同高,所以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后面的情形。但煜阳是来过的,他知道后面还有院子,而且不是一进。
浮生客栈的规模在当世可谓数一数二。它说是武盟的门户,其实却是飞云山庄的产业。
“夫人在这里是有专属院落的。”
侠儿对于煜阳知道她说的是夫人一点也不意外,她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师父,就是煜阳最神奇了,随时都知道她想的一切。“我想见她。”
“哦?”煜阳微笑着牵起她的手,缓步向楼下走去,“为什么呢?”
他觉得他与飞云山庄一定是八字犯冲,要不从来只对他一人感兴趣的侠儿,两次对他以外的人产生兴趣,怎么都是他们陆家的人呢?
她亲近陆小帅,他采取强硬手段,得到的也不过是阳奉阴违而已,她完全是不明所以且不以为然。这次他换种方式。
侠儿想了想措辞,最后落定两个字,“故人。”
煜阳眉峰几不可见的皱了下,却仍是笑着,“侠儿认识夫人?”
“嗯。我,这么高。”侠儿在煜阳腰间比了下。
“是小时候的事么?”只及腰高啊,那是多久的事?侠儿想起了过去的事吗?
侠儿轻摇头,眼眸深处有丝微不可见的迷惘,“是最初的记忆。”自从陆小帅送她花的那天起,她的脑子里偶尔会闪过一些片段,但太快又太模糊,她无法捉住,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其中。难道是“小时候”的记忆?人都应该有小时候,比如陆小帅,比如弄月。可是偏偏她没有,她的记忆是从见到夫人的那刻开始的。
“最初?”这字眼……
“睁开眼睛,见到夫人,向我笑,亲我的额头,拍我的肩。”这是她说过的最长的话,陈述的是她枯燥的生命里最难忘的记忆。
煜阳空在一侧的手拢在袖里,紧紧握成了拳,微微颤抖,脸上的笑容却越发轻松,带着侠儿下楼,出大厅,穿过天井,从始至终都是从容优雅,没有任何异样。冰剑已经等在通往后面的小门处,见两人过来,恭敬的施了一礼,在前面带路,想来是已经安排好了住宿事宜。
拐了几个弯,在一处回廊,他们与一个人擦身而过,从来对闲杂人等漠不关心的侠儿突然回头望去,而那人也在同时回头望过来,两人目光瞬间相接,侠儿的脑子里有什么突然炸开,原本模糊的画面清晰了起来,而心也在这一瞬痛得抽搐。她不自禁握紧了煜阳的手,煜阳转过头来,那人却已经消失在拐角,他只看到了花木扶疏中,一处院门上设了飞云山庄的标记。眸子倏沉。
很快,他们进到一个单独的小院,一进门,煜阳被握紧的手突然用力,把她猛然扯进怀里。冰剑像是没看见一样,转身,消失。
侠儿促不及防,一个不稳,跌进他的怀里,腰上被两条铁臂紧紧缠住,也站不直身子,只得在他怀中仰起头看他,满脸迷茫。
他沉默了会,方道:“她亲你哪里?”
侠儿愣了会,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指了指额头,混乱的思绪飘转到神智莆醒的那刻,痉挛的心放松下来,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来,这次与平日里刻意讨好他的不同,连眼睛里都迸进了笑意。
她不是不会笑,而是从来没有过开心的人事让她笑出来。
他,原来从来没有让她开心过啊!
他闭了闭眼,胸口闷得厉害,连呼吸都是痛的。为什么他们轻而易举做到的事,他却是怎么努力也无法达到目的?
嫉妒啊!他是真的嫉妒了。
他突然俯下头,吻上她指的地方,用力吸吮,然后顺着没带面具的一侧脸颊一路吻下,至唇角,微顿,终覆盖上去。
他平日里偷香窃玉的事如同一日三餐,侠儿早已习惯,并且双手环抱住他,回应着他的热烈,而他却锁定了她近在咫尺的眼眸,舌头顶开了她的贝齿,探进了她的口中,
侠儿一个激灵,景物忽换,夜晚浮华下的躁动,那些奢靡的堕落,像一幅巨大的画卷,在眼前展开,纷乱了世界。记忆像洪水猛兽一样,撕扯开禁锢的闸门,倾泄进意识里,疼痛铺天盖地,瞬间将她凌迟。
她首次被吓到了,蓦地推开煜阳。
突来的拒绝也惊了煜阳,他还维持着搂抱她的姿势,愣愣的看着她。
侠儿退了两步,凝止,脑子已然纷乱如麻,声音却平稳得可怕,“你气血乱了。”
煜阳却不动,双眼紧盯着她的脸看着,像是要把她看穿。
侠儿向来止水不动的眸子竟游移开去,甚至别开了头。
“过来。”他命令,声音凛冽如寒风刮过,却又有一丝压抑的痛楚隐在其中。
侠儿习惯了听命行事,向前走了去,等她意识自己的行为时,已被煜阳狠拽进怀里。
“为什么推开?”
煜阳脸色惨白,真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整个身体无处不疼,气血更是翻搅着冲向心肺,他强行压制,反使眼前忽明忽暗。随时都可能走火入魔,他却非要弄个清楚。
“不要说话,运功。”侠儿反抱住他,手贴在他的背上,将内力送进他的体内,试图捋顺他续乱的真气,而那些突然涌入脑海的一切都被抛远。虽然突然涌入的记忆惊了她,但隔着衣服感觉到他肌肉的收缩、痉挛,血脉的逆行,更吓了她。
师父说,她是毒药。
煜阳却强行运功,震开了她的手掌,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他不由得闷哼出声,有血丝从嘴角渗出来,却仍锢紧着她,眸子里满是受伤的痛苦,像负伤了的野兽般,带着疯狂的愤怒。“为什么推开?”
侠儿惊愣愣的看着他。
“你想我死吗?”他咬着牙吐字,血还是从掀动的唇挤出来。
侠儿只能摇头,说不出一个字。
“只有我死,你才会自由。”无论她把谁放在心里,无论她对他有没有目的,无论她的过往是怎样的,无论,她——是谁。
侠儿看着他眼中的坚决与狠戾,想到的却是他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说:“你走不脱的,从你遇到我的那时起,你的命就不是你的了。”
他说:“你已被我看过,要以身相许。”
有什么迅速在心里划过,她却恢复了平静的容颜, “你,治伤吧。”
煜阳紧盯着她,似乎有太多的话要说,最终还是放开了她,盘膝坐在了地上,运起功来。
侠儿静默的站着,目光无意识的看着某处,却无焦距,脸上便如死水一般,比之平时,更加没有表情。
他们就这样一站,一坐,谁也不动,时间静静流淌,无声无息。
这样从近午一直到黄昏,侠儿才有了动作,却是席地坐在了煜阳的对面,他的唇上还挂着血色,已然干枯暗沉,像是凋零了的花朵,衬着惨白的唇色,更显灰败。
看来他伤的很重。他说,只有他死,她才会自由。他,是在赌吧?是不信任她,还是在赌她的——心意?
如果她接近他是别有目的,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如果她想要自由甚于留在他身边,现在也是最好的机会,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她不动手,都说明,他在她的心里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他大概是察觉了她的异样,因为不能确定原因,所以赌,他知道她愚钝,所以把话说的那般明了,是在,用命做赌注啊!
她的目光落在他紧闭的眼睛上,看不到那双带着痛意的狂肆眸子,却仍是能让她感觉到那份偏执情狂。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遇到这样一个人啊?
老天为什么还要折腾她呢?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她那静若止水的眸子里突然迸裂出急剧的恨意,只是夜色已浓,把一切的恨都埋进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