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儿的眼睛渐渐恢复了清明,煜阳带着面具的脸近在咫尺,一双眼睛深幽晦暗,危险的眯起,露出一半的眉毛又黑又浓,眉间可见清晰褶皱,似乎是被什么事困扰了,总带着一点笑意的唇此刻也紧抿着,使得光洁的下巴也收紧了。
侠儿的目光最后落在纯黑的面具上。看不出是什么材料,但制作的很精巧,完全贴合着脸部线条,一点也不显生硬。相对于他的相貌,这副面具更吸引她。想到他扯了她的面纱,她抬手去拉他的面具。
几乎是立刻的,煜阳侧脸,五指如勾,抓向她的脉门,另一只手直取她的咽喉。
变生仓促,又在极短的距离之下,这一式本是避无可避的,然而,侠儿对杀气的感知和应变却是武林高手也不及的,在煜阳出招的一瞬,她催发内劲,生生将坐椅震碎,人就势倒向地面,同时双腿用力在地上连瞪,人贴着地面窜出,左手上握着的椅子扶手的碎渣也在同一时间,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射出,直取煜阳胸部以上所有重要大穴。
煜阳一击未中,又见“暗器”扑面而来,腾身而起,展袖扶落所有“暗器”,身体毫无停顿的扑向侠儿,两人便在这屋中斗了起来,只闻乒乒乓乓一阵响,转瞬间,屋内已是一片狼籍,而侠儿终究是略为逊色,被他制了手脚。
但他的面具还是在开始时,被侠儿扯了下来,此时,他用身体将侠儿压制在墙角,整个直压下来,双眼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是要将她生吞一般。
“你看得见?”
侠儿虽然被钳制得全身动弹不得,却没有丝毫惊慌恐惧,只淡淡点头。
“你不畏毒?”
点头。
“很好。”他嘴角一勾,却没有笑意。手肘突然上移,顶在侠儿的脖颈上,吐力。
侠儿立刻觉得呼吸困难,却只是看着他,眼内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你不怕死?”他眸光更窄。
“没,杀意。”侠儿艰难的吐字。
“你也无杀意,却是招招致命。”他惊异于她的洞察力,但决不愿输在气势上,故直接威胁她没有杀意,不代表不会杀她,同时也做一种刺探。
侠儿没有回他。她的武功所求,便是一击闭命,她会的皆是杀人的招数,在与猛兽的搏斗中,稍不甚就会被生吞活撕,她哪里会有心思研究无用的花式?也因此,她才对师父的那几本,据说是武功秘籍的破烂书不感兴趣。
煜阳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许久,绷紧的神色突然一松,竟笑了起来,像是冰封万里的寒冬突然春暖花开了一样,手肘上的力道也减轻了,“你杀了我,你也会死在这里,你可知道?”
“我没。”她想说我没有杀你的意思,她的反应只是出于本能。
也不知道煜阳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只是神色又恢复了他一贯似笑非笑的莫测。“看了我的脸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侠儿的目光从他的眼落在他的脸上。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呃……俊俏?应该是的,饱满的额头,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菱角分明的嘴唇薄厚适中,因为离得近,她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细小的毛孔,他的肌肤看上去跟弄月的几乎一样白细,如果不是五官太过阳刚,单看皮肤,会让人误以为是妙龄女儿家。
这张脸也没什么特别啊?为什么看了要付出代价呢?侠儿无比疑惑。
而且,是他先看了她的脸在先啊!
师傅说的没错,人心真的很复杂,忽左忽右,变来变去的,前一刻还横眉冷对,后一刻便笑语嫣然。想不明白。既是如此就不浪费精力了。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她挣了挣,煜阳很配合的松了手,退后一步,只是眼睛仍是看着她,没有转移。
她偏头,从他的一侧看过去,在见到碎了一地的碗碟和泼洒的到处都是的饭菜时,颓然靠在了墙壁上。
她的晚餐……
转回头,对上他黑沉的眸子,看到那里流光转动,映着她的影象,虽然看不懂全部的心思,但那丝太过明显的戏谑却是清清楚楚的读了出来。
这人,当真可恶!
“饿了?”她的表情变化极其细微,如果不是他紧盯着不放,也无法注意那一点失望与恼怒。
侠儿不答,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迟钝的发现,她用来专门整治欺负她的老猿的百宝袋早就不见了。
她也不慌,逆着时间往回追溯,凭借绝佳的记忆力,很快想到被抓来的那天,掉在了床边,而后被他的护卫无意中踢到了床底。
要陷害别人,还是做的隐秘些好。
看了眼煜阳,她走向床塌,“我累了。”
来日方长,要还他今日的恶劣,有的是机会。她一向是很能沉得住气的,要不猴精的老猿怎么会总是斗不过她呢。
煜阳并没有忽略她的小动作,可那动作似乎只做了一半……他却也没看出她本该有的意图。
有难度,游戏才不会枯燥无味。
他看着她合衣上床,当真闭上了眼睛。朝向外侧的右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朦胧的珠光,如画的眉目精致的像是丹青妙手笔下的远山近水,看的人心驰神往,而宁静安详的睡态,又像是在远山近水处建起的庙堂,悠远宁和,可让躁动的人心肃然,而不忍惊扰。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即使是这样安静的睡着,也能看得人心驰神醉。
他猛然一惊,收摄心神。
此女果真妖孽。
无论如何也不甘就这样被她晃了心神,怎么都要扳回这一局。
他诡异的笑,夜,还很长。
从怀中掏出新的面具带上,“啪啪”两声清脆的击掌声,立刻有仆人进来,见到满室狼籍,也不用主人吩咐,麻利的收拾起来,末了换上新的桌椅,甚至连先前的饭菜都一般无二的奉上,一眼看去,竟完全是原来的样子,找不到任何不同以往的痕迹。
侠儿早被声响惊动,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而进进出出的仆人只顾忙着,并不看她一眼,直到人们都退去,饭菜占据了她的眼。
轻盈的跃下床,直奔饭菜而去,但却在要触及香喷喷的美食时被阻止。
她伸出的手被握住,麻麻的,这才注意到煜阳还在,他手有毒。她不怕毒,所以并不介意,但她不能吃饭啊!
“饿。”
“我知道。”煜阳微笑,探手拿过筷子,“知道这是什么?”
“筷子。”侠儿不明白他干嘛问她这个,筷子嘛,谁不知道?山洞中就有的,师傅说那是吃饭用的,但她们从没用过,后来烂掉了。下山的这段时间,她也看别人用过。
煜阳拉深笑意,“我以为你会不知道?”抓食的举动显现野蛮粗俗,但看过她的吃相,很斯文,不乏美感,说她是远离了文明的,又有着知之甚多的矛盾。
“会用吗?”
“不会。”他要教她吗?可是他又不是师傅,什么都教她。
但事实就是如此。
煜阳把拿筷子的姿势在她面前晃了下,再夹了口菜吃下,以做示范。呵!教人用筷子呢,这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侠儿觉得新奇,便从他手上拿过筷子,学着他的样子夹菜。她手指极为灵活,试了几次便能上手,但终究不惯,肚子又饿的紧,索性丢了筷子,探手取食,这才觉得吃得舒服畅意。
煜阳也不阻止,只是看着她。待她吃完了,才优雅的自怀中掏出帕子,握了她的手,仔细擦去油腻。
她的手很白,却不细嫩,手指纤长优美,但手掌和每根手指上都布满硬茧,除了用剑,她会的暗器也应当十分多样。就她刚刚以木渣残屑出手的那一式,比之当今最负盛名的暗器名家唐破光,也不逊色多少。
但这武功路数,却是怎么也辩不出出处。
侠儿张着水眸看他,这举动……像极了初有意识时,师傅待她的情景,但又更细腻。他……像师傅,能听懂她的话,教她学东西,又不强求她一定做到。
手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又有麻麻的感觉了,且随着血液向上,直达心口,心脏“砰”的一下,也酥软了。
这毒可真是厉害,也奇怪的很,怎么是一路酥麻,却不痛呢?
“怎么了?”他声音极轻,有着蛊惑人心的柔软。
“砰砰。”心脏又强烈的跳了两下,被握着的手抽搐了下。侠儿更加无语。声音也是毒吗?
他漫不经心的笑了,纯黑的面具反射出烛火的柔光,打在勾起的唇角,竟给人不可攀折的清远出尘,而眸光更是熠熠生辉,像是漫天的星斗都承了进去,“以后要找我直接说找堡主或少主,自会有人带你来见我的,煜阳是只有你知道的名字。”
后一句话他说的极缓,声音更像是饮了酒的月色,醉人心脾。
侠儿清淡的脸上没有表情,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烛光下带着面具的脸也成了毒药。纤白的手指有了自己的意识,轻缓的抚上了他的脸,一路从面具上滑下,落在唇角的肌肤上,比想象中更柔,更滑,但不比弄月的柔润,是另一种紧实饱满的温暖,而且有酥麻自指尖传来。
这个人,就是毒药。她想。
煜阳并没躲开她的碰触,反而是俯过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子夜双眸紧盯着她的脸,大手却覆上了她的左胸口,片刻后拉深了笑痕,“原来已经乱了。”
手从胸口上移,在下巴处停顿,而后用拇食二指捏紧,略抬起,脸几乎贴上她的,低语,“这张脸还真能骗人。”
倏然的握紧让侠儿回神。
咦,他干嘛靠她这么近,呃……不得不闭上眼睛,承受他落在眼上的唇。他,又亲她。
带着面具还真是方便,又能随意吃喝,还能亲人。她要是也有个像他那样的面具就好了。侠儿恍惚的想着。
那人似乎亲人亲上了瘾,从右眼游移到左眼,又回到右眼。她要同样的亲他吗?她想知道亲人的感觉呢,并且师父也说过,处事一定要公平。就如老猿偷了她的吃食,她也要偷了它的,让它也饿肚子一样,他亲了她,她也应该亲回来才叫公平。
理由多么的光明正大啊!
所以,在煜阳欲退身之际,侠儿学着他吻上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