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毒?”顿了下,又道:“是蛊?”身体的反应不像是中毒,难道是师父说的蛊?听说蛊毒比其他的毒麻烦很多。
煜阳没反应,她走到床前,推了他一把,“喂。”
他如遭电击,低咒了一声,腾的跃起,捞了衣服迅速穿上。也不看侠儿,就往外走。
侠儿一晃身,挡住了他的去路,非常有刨根问底的执着精神,“蛊毒吗?”
他“恩”了声,绕了她继续走。
真的对她下蛊,他也太……狡猾?奸诈?卑鄙?
在她想着该怎么形容他时,他已经到了门外。忙追问,“什么蛊?”
“情蛊。”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听来有些咬牙切齿。
情蛊?侠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去睡了。反正师父是无所不能的,中了什么都不怕。
煜阳几乎是逃回“昶怡楼”的,在黑暗中静心行气,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眸。恨恨的骂了声,“该死的。”挑了窗帘,俯瞰对面的院子,窗子开着,隐约可见睡得香熟的身影。又自咒骂,“没心没肺的死丫头。”
将窗帘一摔,进了屋,仰面后倒,呈大字摊在大床上。
好险,差点走火入魔。
他所练的武功,在没达到最后境界时,是要保持先天阳气的,也就是,在那之前,要保持童子之身,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可能有性命之危。可是,爹不是说,练这功时,欲念是被控制的吗?而且这些年,有多少女人怀着各种目的,对他投怀送抱,可即使是她们剥光了钻进他的怀里,他可也从没有过念想,今天怎么会突然动了欲念呢?且来势汹汹,差点把持不住。她也不过是把手压在他的胸上而已,而且那双手一点也不细嫩柔滑。
他的手不自禁的按上胸前位置,嘴里又是一连串的咒骂,最后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个妖女。”
“妖女”在怀里抬头的那个情景突然跳出脑海来,那惊慌的、不解的、迷惑的、如小鹿似的眼神,还有驼红了的双颊,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她也并不是全无反应的,能看到她变脸,看到她慌乱,也值了。
随即,他又想到她问他“蛊毒”的事,细想了一翻,又沉了脸,“蠢。”
骂了声,又叹气。这还没开窍的丫头啊!
怎么自己就恋了她呢?真是自找罪受。看来是情路漫漫,其修远矣!
“蠢。”又一声,也不知是说侠儿,还是说他自己,翻了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又看了阵侠儿住的院子,静悄悄的,睡的十分安稳,心中又有了气,低咒连连。
侠儿一大清早,被恶霸男从被窝里挖出来,不过,一晚好眠,也没觉得怎样,到是挖她的人,一脸的臭样,像是一晚未睡,大便不畅的样子。
在她挽发时,他仍了件东西到她怀里。
“送你。”他说,语气不很好。
她接住一看,竟是一个银白的面具,质感很好,顶端还精绘了一只翩飞的蝴蝶,甚好看。侠儿本就对他的面具垂延得紧,此时得了,自然欢喜,立刻往脸上招呼,可是戴来戴去,却只得左半边,回头看了眼煜阳,在昨夜给他的评语后加了一条:小气。
不过聊胜于无,她想。
此时,晨阳从窗子斜射进来,她一回眸,刚好打在脸上,映出玉色珠光,煜阳的心猛的一跳,别开了脸。心道:“这丫头若不是被毁了容貌,当是何等的倾国倾城,惊世绝艳。”想到她左脸上的伤疤,心一阵拧痛。什么人如此狠心,去伤害冰雪为胚,清风明月为刀,神仙巧手雕琢的玉人。
正自恼恨,却听她自语,“方便了。”
他皱眉,想这丫头对这世间俗事一窍不通,久居山林又只得个师父相伴,看她行径,就能判断出她对仪容品貌不甚在意,或者说不甚了了,如此她怎么会想到要戴面纱呢?难到是她出山的这段日子,遇到了什么。
“不戴不是更方便。”他试探。
果然,她回说:“他们怕。”顿了下补充,“说丑。”
这些日子,她对“沟通不良”之事有做深刻反思,多少有点心得。
“难过吗?”他可以想象得出,常人见到她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又面容狰狞时的反应。
难过?“为什么要?”
煜阳释然,微笑。如她这般的懵懂,其实也很幸福。她这样,很好。
天一堡有一处占地极广的露天演武场,但天一堡的弟子却从来不在这里练武,已故的老堡主建造此处,似乎只是为了摆着好看,直到现任堡主煜阳十岁时,才被利用起来,它的用途就是——整人专用场地。
此时,演武场的正中,数不清的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蛇,形态万千的在雄黄圈出的大圈里活动,看的人头皮发麻,随风散发出来的腥臊味更熏的人做呕。
煜阳坐在远远的石砌高台上,星眸半垂,看着台下瑟瑟发抖的十几个人,神态慵懒,并不说话。
侠儿一身水蓝裙衫,坐在他的旁边,据说,因为她是“贵宾”,所以才有与他同坐的资格,其他人只有站着的份,像此时,他们的身后就站了好几个人,而且还是地位颇高的院主堂主级别,身份更低的,就只能站在台阶或高台下。这般森严的规矩,着实让侠儿惊异了许久。
“堡主,都准备好了。”总管上来禀报。
“嗯。”煜阳漫应。
“堡主饶命啊!”台下的十几人听到这一声,俱是一震,现出了恐惧的神色,有三四个人甚至哭喊了起来。
煜阳微抬眸,看到几人丑态,眸色倏忽冷戾,声音更是冰寒彻骨,“拖下去。”
玄衣劲装武士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拖了人就向场中蛇圈而去,顿时一片鬼哭狼嚎。余下的人面如死灰,眼底尽是绝望。
煜阳身后,有人不忍的背过了头去。
“秋院主,本堡主如此处理你的部下,可有不妥。”煜阳的声音恢复了开始的慵懒,像是在闲话家常。
转过头的人尴尬的转回来,垂眉低眼,恭谨回道:“坏了规矩,自然要罚,属下并不觉得有所不妥。”
“坏了规矩道也罢了,但做为天一堡的人,怎么可以没有胆气呢?”煜阳抬头看秋海棠,嘴角笑出温暖的弧度。
秋海棠却更加恭敬,近乎虔诚,“堡主说的是,此等劣徒,死不足惜。”
台下余人听了,更加的不敢求饶,连瑟缩颤抖都拼命的控制着。
煜阳看着他们,手指在下巴上来回搓了两下,忽而转向沉默的侠儿,“这些人给你试剑可好?”
这几日看她在院中舞剑,似又有了新的招式。
“不好。”侠儿拒绝的干脆。师父说过,无论人还是猛兽,一但没了斗志,再怎么厉害,也是枉然了。瞧瞧那剩余九人的神色,还有拘偻着无法站直的身体,不战已败。
台上包括秋海棠在内的几个人闻言,都微侧目,看向她。暗想,这姑娘虽说带了半张面具,但从露出的右半边脸,不难判断其容貌,只怕当世无几人能与之相比。只叹脾气古怪,心肠更是冷硬,看着活生生的人被群蛇撕扯湮没,神色竟丝毫不动,硬是袖手旁观。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魔头亲近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类。
可叹他们这些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都被这小魔头压得死死的,当真是又爱又恨又无奈。
“侠儿不要,就只有让我的宝贝蛇们开心去了。”口气云淡风轻,似乎他说的是九条虾米,而不是九条人命。
所有人的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尤其是台下九个人十八只眼睛,同时看向她,眼底的乞求瞎子都能感受得到。可惜,在弱肉强食的荒山郊野拼命求存下来的侠儿,偏偏少了悲天悯人的那根筋。神色不动。
有两个人当即昏倒。立刻有武士上前,把人拖走。
煜阳看都不看一眼,只看着侠儿,“不开心吗?”
“没有。”
“既然没有,怎么从来没见你笑过呢?”
笑?侠儿出神的想了会,“不会。”
“不会?”他轻喃,垂眸想了下,又自笑了,对着下面剩余的七人道:“你们轮流上来笑,要笑的真心、真实、写意,而且笑容不许重复,让我满意的,我就饶了他。”
已经不抱希望的几人听到这话,如闻大赦,别说只是让他们笑了,就是让他们去杀人放火都愿意,争先恐后的上前来,惟恐晚了一步,被别人抢了救命的“先机”。
台上有人想起了烽火戏诸侯的那个昏君周幽王,再看眼神情冷漠的侠儿,那眉目皆可入画,尤其又带了半张面具,更添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还真有当祸国殃民的奸妃的本钱。唉!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前途堪虞。
如果侠儿会用表情说话的话,一定会忍不住翻白眼给他看。她又不是没见人笑过,只是做不来而已。很慷慨的在他的评语上又加了两条:纨绔、无聊。
他当真是太闲了,大清早的把她从床上挖起来,就为了带她来看他怎么折磨人。他干吗一定要把她牵扯进来呢?她对这些又不感兴趣。
她只想赢了他。站在强者的位置,争取自己的自由。她不要替狗活“狗生”,也不要以身相许的禁锢这一生在这红尘俗世。
煜阳一直看着侠儿,见她并不去看那些人,显得意兴阑珊,也没了兴致。挥手,“罢了,都去吧。”
“这几个人要如何处置?”堡内安全,以及部众的赏罚都是由秋海棠的人院来负责的,原本都有固定的赏罚准则,但新任堡主生性胡闹,行事只凭一时喜好,全不同于老堡主的中规中矩,在没有明确指示的情况下,她还真就拿捏不准。
“就由秋院主按照堡中规矩,自行处置吧。”他淡声道。起身缓步向高台下走去。
“是。”秋海棠躬身应了,低头间却是明显的松了口气。
侠儿看煜阳步调均匀,慵懒中自有一股从容的优雅,单只看着缓步下台阶的背影,就十分的赏心悦目,突生羡慕,站起来,学着他的样子,也慢慢向阶下走去。
侠儿本身自有一种不染纤尘的幽雅,像是生在青山,长在幽谷,沐阳浴雨汲天地灵气,纯净无暇的一朵白茶花,不似娇艳繁花的热烈奔放,喧嚣夺目,她自有一股淡雅宜人的清妙,宛如流泉清澈,轻雪盈然。这般的不沾烟火味,却偏去学城府、算计、尊容堆砌起来的深沉的优雅,难免西施效颦,有那么一点不伦不类。
煜阳在阶下转身回眸,看到的就是她小心翼翼走来的别扭身影,微茫的心忽然清透,微抿了唇,唇角扬起愉悦的弧度。
她生长在深山之中,为了生存,必然惯于杀戮,强者生存的道理自是深植在心,这些睥睨权势、杀伐血腥,她已经见惯了,又怎么会感兴趣呢?除此之外的一切,她都应该是好奇的,可她对别人的行止只是静观,却偏偏喜欢研究他。
这……真是个让人振奋的发现。
如果他让她不断产生好奇,且对世俗继续懵懂,让她永远的在不知就里里琢磨,拖过每一天,每一年,一辈子也会很快过完,即使有一天,她顿开情窍,然,在她过去的生命里也只得一个他的存在,那将已经是生命的一部分,挣不开甩不脱了。
她的心太淡,淡得无情,太静,静得冷漠。他能利用的,只有她对他偏执的好奇。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看似单纯,还是很难拐的。她自有她的坚持与固守,而且比常人更加的固执。他即使牺牲色相,也还不能拐到她以身相许。所以,他要掌控她的人生,放进她眼里的世界就要小心拿捏,且不能让她察觉。
他迅速的在心里对预定的“捕猎”计划做出修缮。等她走下来,他已经修缮完毕。伸出手握了她的,一起缓步向前走去。
“比武吧。”她突然说。
煜阳微顿了下,才想起比武这一回事。“那么想赢我?”
“我,该走了。”师父说去三个月,如今已经差不多是三个月了,也不知道师父回去没有,她的“时间不多。”
原来,她不走,不是因为吃了他的狗要赔,自然也不是看了彼此的身子要以身相许,而简简单单的,只是因为还没有打赢他。在她的世界里,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完全不会有被莫名禁锢或驱役的不平和委屈。
事情更加的简单了,要她“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无须诱哄,无须拐骗,无须算计,只要,永远比她强大。
他,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