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让道:“花非花这一招怎么这么别扭?”年观义道:“好眼力。”徐让愈发不解了,道:“我都没看出来这一招高明在何处,怎么说我好眼力?”年观义道:“倘若万青山能看得出这一招别扭,也就不会输了。”徐让道:“怎么?万青山要输么?可是两人之间这才是第二招啊?”年观义道:“真正的胜败,其实都是在一招之间分出来的。只不过,有的时候,这分胜负的是交手后的第十招,或者是第八招。也可能是第一招。他们两不过是在第二招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徐让道:“可是你又说,如果他看出来这一招别扭,就不至于落败。可这一招到底是为什么别扭呢?”年观义道:“我只知道,这是一招十分厉害的招数,不同于一般的招式。需要好好应付,可这万青山却是十分轻敌大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招足以令他落败。你说的别扭,其实也就是这一招的厉害之处。他何处别扭,就是何处厉害。能意识到别扭,就是能意识到厉害。也就是能够防备这一招。也就不致落败。这一招虽然高明,但却不是十分高明。这也是别扭的原因之一。”徐让点点头,若有所悟,道:“他如果没睡觉,应该能看得出这一招的来历。”
韩啸风道:“我就是睡了觉,也能知道这一招的来历。”徐让与年观义看着他,他依然是闭着眼睛,难道是在说梦话?不过显然不是。徐让道:“我听说过睁眼说瞎话,这倒是头一次遇见闭眼说瞎话。”韩啸风依然闭着眼睛,道:“这一招乃是花非花的成名绝招。这一招的名字源自于苏轼的《水龙吟?质夫次韵章杨花词》中的‘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一句。苏轼这一句写的是杨花,而章质夫写的确是柳花。看起来相互抵斥,实际上杨花就是柳花。”徐让道:“不错,当年隋炀帝开凿运河,命人在河边广种柳树,并御赐姓杨,故后来便称柳树为‘杨柳’。柳花也被叫作杨花,可它实际上是柳絮。”韩啸风听这话,不由脸露微笑,睁开眼看着徐让。徐让笑道:“别这么看着我。你还真以为我没读过书么?”韩啸风又闭上眼睛,道:“正如你所说的,杨花虽然被称之为花,但实际上是柳絮。不被人承认。所以就是似花还似非花。百花会的武功,就比如这一套《落花有意》拳法,都是以花入武的。既然是以花入武,那就是要有花的特性。这一招既然是模仿杨花飞舞飘零的状态,当然要像杨花一样,似是而非。所以,你会觉得别扭。就像是把柳絮成为杨花一样,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花。此其一,他学的花,本来就不是花。所以你觉得别扭。还有就是,他连这不是花的花都学不像。似花还似非花,后面就是也无人惜从教坠。也就是说杨花的坠落是无人在意的,没有人去惋惜。到武功上,就是说这一招应该像杨花一样,无人在意。出手攻击的时候,似是而非,不着痕迹,令人防不胜防。可是这小子却一直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别人能不注意吗?反正我是睡着了都注意到了。这也就是年大哥说的,这一招虽然高明,但却不是十分高明的意思。这是因为,他的功夫还没到家。等他练得没有声音的时候,也还是没到家。等到他想有声音就有声音,不要声音就没有声音的时候,这一招才算大成。”
徐让的脸上没了惊讶与佩服,一脸认真地看着徐让,问道:“老实告诉我,你打架又没有输过?”
韩啸风道:“怎么可能没输过?其实,功夫不止是练出来的,也是输出来的。光靠练,是很难进步的。每一次输过之后,都会知道自己的不足。都会知道自己到底处于什么样的境界。每一次的失败都会刺激你不断的突破自己。”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竟然又睡着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众人说话的功夫,擂台上万青山已经倒下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招看起来轻柔舒缓,打到自己身上的时候竟然是如此凶狠沉重。这一招力发千钧,似柔实刚。要知道花非花的拳法虽然叫做《落花有意》,但并不是真的花拳绣腿。如果招式轻飘飘的像落花一样,打在人身上不痛不痒,又有何用?这拳法之所以叫做落花有意,是因为招式大都是模仿花的姿态。但落花有意后面还有一句,叫做流水无情。实战中讲究稳准狠,招式是为了与敌争斗,但打击敌人的时候却要像流水一样无情。
万青山身受重伤,倒在擂台上。归云山飞身上台,扶起万青山挥拳恶战花非花。当日龙门峡一役,归云山名扬天下。而且,以圣星教发放英雄令的标准,归云山的功夫可是远在花非花之上。
等韩啸风再次睁开的眼睛的时候,台上只剩下了轩辕任远与冷天绝正在恶斗。徐让道:“你终于醒了。”韩啸风道:“我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却并没有睡觉。”徐让道:“刚刚几场比武也还算精彩,你没看不觉得可惜么?”
韩啸风道:“他们打得越精彩,说明现在中原武林的内斗越厉害。我不想看。”
年观义道:“刚刚归云山上台几招就打败了花非花,接着九州十派的几个人都被归云山打成重伤了。然后没人敢上,过了一会轩辕任远上了,一番恶战,终于将归云山战败。可没等他喘口气,冷天绝就出手了。这冷天绝还真是卑鄙,看来他对武林盟主的位子是志在必得。”
徐让道:“这两人也真好笑。刚刚不久之前还是称兄道弟。现在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拼个你死我活。”
韩啸风道:“柳四海说的不错。这些人的团结都只是暂时的,那是为了一段时间内的共同利益。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徐让道:“是吗?”
韩啸风道:“我以前也不肯相信。可是这么多年我亲眼所见,只能证明人性本恶。”
徐让默然。他一直相信的是人性本善,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也隐隐觉得人性本恶。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年观义道:“看样子,轩辕任远好像不敌了。”
韩啸风道:“不止不敌,只怕快要被冷天绝所杀了。眼下的九州十派,以兄弟帮实力最强。若是冷天绝当了盟主,他能放心吗?你看他的招式,看似光明正大,大家风范,而实际上每一招都留有极厉害的后招,势要致轩辕任远于死地。只是,毕竟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他不好下手,他这是在等个机会造成误杀的假象。比武时拳脚无眼,谁会怪他?”
年观义道:“那怎么办?”
徐让道:“你救过他一次。是不是再准备救他一次?”
韩啸风道:“不错。而且等下你也要出手帮我。”
徐让道:“怎么帮?救个人而已。你一个人就行了。再者,杀鸡焉用宰牛刀?”说完笑嘻嘻地看着他。
韩啸风道:“对付冷天绝自然算不了什么。我怕有人捣乱,关键是我是去救人,不是去打架。到时我负责救人,你就负责对付那些准备出手捣乱的人。如果有人乱动,你就用平浪剑好好教训他们。不要跟他们客气,现在是该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轩辕任远与冷天绝斗得正酣。其实他武功不弱,与冷天绝不相上下。可是与归云山一场激斗,耗去了大半的体力。而且冷天绝出手狠毒刁钻,自己好几次都险些着了他的道。
两人已经斗了一百多招,轩辕任远已经是汗透衣衫,面红耳赤。冷天绝没想到轩辕任远与归云山一番恶斗紧接着又与自己厮杀,竟然还能支持这么长的时间。
在冷天绝一番猛攻之下,轩辕任远只感体力不支,不敢再与他紧身而斗,脚步一滑,已经离冷天绝有了一段距离。冷天绝已经下定决心,这一次直接出手将他置于死地。反正都是比武,生死听天由命。
轩辕任远又何尝不知道冷天绝想致自己于死地?可是自己一番辛苦,以往还同他称兄道弟,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何肯甘心呢?他决定再拼一把,若是这次不能赢他,那就只有认命了。到时就开口认输。那时就算不敌,在天下英雄面前开口认输,就不信他还敢出手对自己不利?一念至此,已集起全身内力,用上了家传的轩辕氏绝学“四方平定”,准备做最后一搏。
冷天绝见他这样,知道他是想尽力做最后一搏。这正是求之不得。他全力出击,自己无可奈何也必只有全力一击。这可是出于无奈才失手杀了他,也就不能怪自己了。等他一死,谁还敢上来与我争夺这武林盟主的位子。心念已决,两只斧钺般的铁掌上已运起藏龙宫的《藏龙诀》。
胜负,便要在这一招之间分出;生死,也将在这一招中判定!
成王败寇,你死我活!
近万双眼睛都一齐看着擂台上。看着到底谁能够成为中原武林之主。
韩啸风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许,他来不及救轩辕任远了。现在他和冷天绝都是各出全力,一决生死,自己怎么好去救他?
擂台上的两个人越来越近了。双掌未对,擂台之上激荡着的内劲真气,已经令人心惊肉跳。等下这两掌一交,必定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劲风席卷着整个擂台,擂台微微摇晃,似欲四散跌烂。
忽听一人大声道:“圣星教二护法龙惊流来了!他要与当今的中原武林盟主决斗。他说如果不敢去,就杀了这附近所有无辜的人!”
这句话不啻于天降惊雷!今日武林大会,中原豪杰尽集于斯。英才济济,兵强马壮,而这圣星教的二护法龙惊流竟然要公然挑战中原的武林盟主。并且还口出狂言威胁,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可是眼下,盟主是谁都还不知道呢。
韩啸风循声望去,前来报信的竟然是独行八俊当中的郑六礼。这么巧,刚好是杜家堡的人得知了此事?难道杜精诚真的准备利用圣星教报复今日对付他的人么?可是也来得太快了吧。
轩辕任远听得此言,便向说话那人看去,手中的一切招式也都停止了。冷天绝心中一凛,他竟然置战局不顾!这当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什么圣星教不圣星教,先料理了这小子再说。本来还担心一掌对一掌不一定能解决他,现在他毫无防备,正是杀他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铁掌依旧向前,毫不迟疑,掌风呼啸,隐隐带有龙吟之声。
这藏龙诀可不是闹着玩的!
韩啸风道:“徐让,准备。你准备对付那祭刀楼的云夜羽。他可是冷天绝的小舅子,我坏了他姐夫的好事,他肯定会出手对付我的。”
原来如此!怎么不早说?徐让右手已经按上了平浪剑的剑柄。
韩啸风已然纵身而出。现在去以硬碰硬,与冷天绝正面交锋,明显是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围魏救赵了,攻敌之不得不救。他大喝一声“冷天绝!你想干什么?人家都已经不打了,你竟然想趁人之危,置人家于死地。你到底是何居心?”他身在半空之中,这话一说出来,响彻云霄。
群雄闻言,都看向了擂台之上。即使有人想要救轩辕任远,也已经来不及了。众人都带着鄙夷与愤怒的眼神看着冷天绝!
冷天绝一惊,竟然有人敢坏自己的好事!
韩啸风趁他微微迟疑,手中招式变慢之际。凌空一掌劈了下去。直向冷天绝天灵盖。这一招韩啸风以劈空掌的手法发出韩门绝学《决云断天掌》中的“暴雨击沙”。
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冷天绝只觉头顶风势猛烈,一如暴雨前夕。狂风过后,转眼电闪雷鸣。他不识得这路掌法,见这掌法如此霸道,心中不敢怠慢。不管轩辕任远如何,双掌转朝向上打去。
韩啸风这一掌是从天而降,又是从旁而至,冷天绝就已经吃了大亏。本来韩啸风这一掌是发在他后面,但是冷天绝本来是准备对付轩辕任远的。这一下不及杀人,先护自身,却被韩啸风占了先机。
冷天绝已被这从天而降的掌法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这就像置身于极其浓密的风雨之中,没有空气可呼吸。掌力未至,掌风已是如此难抗。冷天绝这才知道了对手武功在自己之上。就算是公平对决,自己也未必能赢得了他。更何况还是在对手占尽便宜的情况下。他足尖一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离掌力所罩之处。
这一招“暴雨击沙”的掌力便从擂台之上掠过,搅得擂台摇摇欲坠。冷天绝还是没能彻底避开这一掌威力,被掌力余势带得险些摔倒。
众人适才被万青山的掌法惊得鸦雀无声,但见了韩啸风这一掌之威,俱是冷汗淋漓。得亏这一掌是从旁斜打,而不是直击擂台。不然这擂台只怕早已经散了。余下的掌势劲风,只逼得擂台旁边的群雄不住后退。
韩啸风稳稳当当地落在轩辕任远身前。轩辕任远死里逃生,跪在韩啸风身前,道:“多谢恩公。你这可是第二次救我了。大恩大德,粉身难报。”
便在此时,一道巨大无比的刀芒冲天而起,自韩啸风身后向韩下风劈去。
除了祭刀楼主,谁还有如此凶狂霸道的刀法?
群雄见况,不由为韩啸风捏了把汗。二来又奇怪,云夜羽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就要出手杀人?
韩啸风对于一切宛如不觉,只是客客气气扶起轩辕任远。
“好卑鄙的家伙!我龙惊流看不下去了。”
这声音虽然就在耳畔,但龙惊流却并不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