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长水沉默了很久，说：“给我手机，我现在通知他来市里，到我住的粤海大酒店房间，你们在那儿等着。”
陆海洋提示他：“你可别不知轻重。”
余长水苦笑一下，说：“这个我懂，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让他再弄出个事情来。”
张跃生把手机递给他。他忽然说：“李华良不在服务区。这样吧，我打电话到县局，让县局转达。”在征得同意后，他拨通了县公安局的总机：“喂，我是余长水，请传呼李华良，让他立即赶到市粤海大酒店我住的房间。对，他知道。现在，马上。”关掉手机，还给张跃生，余长水说：“你们看，我很配合吧？”
陆海洋说：“手机打开，也许他还会打电话过来。”说着，又打手机通知支队备勤刑警到粤海大酒店守候李华良。“余长水，现在你该说说案件的情况了吧？”
“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你怎么会和社会上那些普通的嫌犯一样呢？你说了，我们大家都省事。”
“陆队，你这可是诱供啊。”
陆海洋想说什么，余长水的手机响了，果然是有线电话，陆海洋示意张跃生递给余长水。余长水拿过手机，说：“对，是我，你马上过来。”
“你在你手下人面前很有权威嘛。”
“他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我是主管局长，自然听我的。我们是在执行县委的指示，是公务。我们不是说公安机关要绝对服从党的领导吗？党是谁？县委书记！”
陆海洋说：“从这个意义上说，你的事在量刑的时候法院会酌情考虑。但是，我劝你不要心怀侥幸，抱残守缺，甚至有恃无恐。我可以告诉你，你不用等明天的市委常委选举结果了，如果我们没有估计错的话，牛世坤已经被“双规”、立案侦查了。”
余长水微微一愣，但马上说：“你这么说是不负责的，道听途说，不足为据。”
这时，陆海洋的手机响了，接过电话以后，他说：“余长水，支队的人已经赶到了你的住处。另外，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所有的贵重物品被洗劫一空。初步认定，正是那个叫莎莎的按摩小姐干的。”
“这个婊子！能再给我一支烟吗？”
余长水抽完了第二支烟之后，说：“你们能不能都出去，我想跟杨光一个人单独聊聊。”
陆海洋笑笑说：“看在我们曾经是同行、战友的分儿上，我同意你这个过分的请求。杨光，你留下和他好好聊聊吧。”
审讯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了，他们注视了很久，余长水说：“尽管我是一个失败者，但是作为一个不甘心失败的对手，我想请你告诉我一切，我想知道我失败在哪里。你愿意赐教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是。”
“不，因为还有一个前提你没有确定。”
“你说。”
“我告诉你，牛世坤确实已经被立案侦查了，你必须丢掉幻想。”
余长水认真地看着杨光，确认他说的是真的，沮丧地说：“我已经知道我失败的原因了。我不该把自己的前途押在一个人身上。可是，目前的社会，只有这样才是捷径。”
“于是，你为了牛世坤，什么事都敢做？”
“也不全是，我也掂量着呢。但有时候，还有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他是县委书记，我能不听他的吗？再说，我也有私心，跟一个人，不跟他发生一点实质性的关系，能叫跟吗？人家凭什么信任你？女人可以跟领导上床，男人对男人能做什么？”
“你说的是另一种现实，不讲人格的现实。”
“人格？每一个人都生活在社会的现实里，他需要生存，他想生存得更好，对一个人影响最大的是什么？是地位和权力！是它让我们每天做什么，或不做什么，能得到什么，或什么也得不到。人格其实不像你所说的那样重要，自我安慰罢了。当然，人只有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才会想起人格。可是换一个角度，如果不是技术上出了问题，谁会质疑我的人格？”
“说来说去，还是你所说的现实。”杨光有点厌倦了，本来就和他没什么好谈的。但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目前社会上这种人太多了，只有利益的结合，根本谈不上什么人格，这种人和事可以说比比皆是。中国的悲哀，其实最深刻的悲哀就是国民的道德素质。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发现破绽的？”
“正是基于我们对你所说的现实的认识。法律不允许我们将对事物的判断建立在对你和牛世坤包括所有人人格的信任上，于是我们就发现了你们技术上的破绽。你设计的是一起隐案，而且与某个仕途看好的领导有关，你以为现在的人没有人去关注这样一件不可能给自己带来利益而只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事，都会睁只眼闭只眼？显然你错了。我话也给你说明了，你愿意配合的话，大家都省事。不愿意配合的话，我们不过是费点时间。”
“我知道技术上的细节你不会告诉我。我想想吧。”
“那你就好好想想吧。”
从审讯室出来，陆海洋正在吕所长的办公室接电话。他接过电话后对张跃生和杨光说：“李华良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又问：“你们聊得很投机吧？”
“频道不对。”
从看守所出来，已经是凌晨３点了。坐上汽车后，陆海洋说：“走，我请大家吃夜宵。”
杨光说：“陆队可真体察民情，我实在是有点饿了。听说滨河美食城虎门老板开了一家大排档，海鲜很不错。”
“杨光，你以为你能吓住我？海鲜就海鲜，有什么了不起！”
牛世坤的翻船并没有影响大会的进程，只是他的名字和人从大会上神秘地消失了。选举市委常委的提名中没有了预想中的牛世坤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吴立发。在参加选举的委员中也没有牛世坤这个人，他是彻底地消失了。明眼人很快觉察到了这一变化，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子成了爆炸性的新闻，比当初传说他要进常委、当政法委书记还要轰动。再看坐在代表席上的李今朝，真是如坐针毡，如丧考妣。
新的市委常委会选举产生以后，常委会召开第一次会议，并向大会发布了一个代表们最为关心的决议：牛世坤因经济问题被市检察院立案侦查，开除其党籍、撤销党内一切职务。当天晚上８点，新的第三届常委会在会堂小会议厅举行记者招待会，面对多台摄影机，在照相机的频频闪光中，市委常委们依次与记者见了面，每人说了一段就职演说。
最后，西装革履的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吴迪神采奕奕地再次走上台来，就新一届常委会任期内的工作重点回答了记者的提问。这种场合，记者们都很懂事，提出的问题大体没有超出提纲的范围。吴迪现在应该说已经是连任部长了，与记者打交道的经验丰富，而且今天到会的记者大部分在他管辖之下，因此回答问题时胸有成竹，侃侃而谈，颇有社交风度。可是，在结合不容回避的牛世坤案件谈到进一步加强党的建设，加大反腐倡廉力度问题时，被记者纠缠住了。有记者问道：“请问吴部长，能不能透露一些牛世坤案件的情况？”
吴迪说：“案件正在调查阶段，具体情况还有待于进一步查实。但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我们第三届常委会有决心同党内各种腐败现象作坚决的斗争。这次清除牛世坤就表明了我们的果断与决心。我们坚决不能容忍我们的党内有这样的腐败分子。总之，谁对不起人民，我们就对不起他。”
又有记者问：“请问吴部长，牛世坤是不是因为那支录音笔发的案？”
吴迪笑说：“这个情节显然不是需要我回答的，而应该到具体办案单位去问。”
张伟站起来问：“请问吴部长，牛世坤这次已经再次当选市委常委，如果不是因为案发，他会不会进常委？”
吴迪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常委是由委员选举产生的，这是个假问题。”
张伟笑笑坐下了。
高伯成站起来问：“请问吴部长，大会期间甚至之前，牛世坤要进常委、当政法委书记的消息已尽人皆知，这是谣言吗？”
吴迪疑惑地看着他，说：“这位记者好像有点面生，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清州电视台的记者。”高伯成毫不怯懦地说。
这却是吴迪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找茬儿的可能只是省会驻站记者，没想到当地媒体也敢和他这个宣传部长叫板。他说：“但是，你提的这个问题，同刚才新闻中心记者的问题基本雷同。正式选举之前，各种猜测都会有的。”
齐顾初已经不停地朝高伯成瞪眼睛，谁知他继续问道：“牛世坤是不是内定的常委候选人？”
坐在后排不准备提问的魏泽西不由地对高伯成的提问暗暗吃惊，同时看着略显焦躁不安的吴迪，很想替他说：“每一个委员都可能是常委的候选人，这只是个程序问题。”可是吴迪显然被高伯成穷追不舍的提问激怒了，露出一丝阴阳怪气的冷笑，有失风度地说：“无可奉告！”
魏泽西马上想起了几天前还在为牛世坤的问题气急败坏地对记者“无可奉告”，如今已经郁郁不得志甚至要倒霉的李今朝，禁不住哑然失笑。
齐顾初终于忍不住了，他弯着身子挪到高伯成身边，压低声音说：“你他妈吃错药了，不想混了是不是？”
高伯成坐下了，说：“我本来就是招聘的，也知道你对我好。你就对台里说是你炒了我的鱿鱼！”说着，夹起包离开了会场。
第二天，清州电视台和《清州日报》在播发记者招待会的盛况时自然删除了无可奉告的内容。在报道牛世坤被开除党籍的消息的同时，均播发了评论：新一届市委果断清除了党内一个腐败变质分子，表明了第三届常委会反腐倡廉的决心和勇气。
因为媒体没有披露牛世坤发案的详情，社会上猜测纷纭。消息传到清川，清川的一大批干部心头为之一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