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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下午的行程有点远,翻过海拔四千五百米的雀儿山之后再翻越几座小山才会有一片水草地适合晚上露营。我们不敢怠慢,中途也尽量不拍照不休息,这才勉强跟上大部队的节奏。即便是这样,下了雀儿山,我们还是被甩开一大截,等到傍晚,翻过几个山口,我们又看不见前方的南京户外队了。绕过一片沼泽地,天快要黑了,有一片森林全是一样的树,里面依然没有路,穿行其间,没走几分钟我们就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太阳也已经落山,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也看不见周围的山脉与河谷。情急之下只好选定一个方向笔直走,十几分钟后终于突围成功,渐渐出现一些脚印,我们只好顺着脚印走,不知走了多久,我们被一条弧形的溪流堵住去路,夜幕苍茫下看了许久才看清不远处有个小木桥,过桥之后没走多远,意外地发现有一个正方形的粉红色纸条挂在树枝上,纸上画了一个小小的佛像,就是这个纸条在往后几次的迷路中救了我们的命。当然,这是后话。

看见纸条后我们几个人又兴奋起来,纸条干净无比,没有折痕也没有被露水打湿,这说明应该是今天的徒步者挂上树枝的,是为了给后面的人指路。我们初步判定,前面一定有徒步者在露营。带着这份希望,疲惫的身躯原地满血复活,天完全黑了,打开手电筒迅速前进,果不其然,十五分钟后终于抵达一片草地,篝火正旺,十几顶帐篷安然立在那里。我们意外的发现居然还有另外一组户外队在旁边搭帐篷宿营,向导恩祖告诉我们那是从马来西亚过来徒步的。我们把挂在树枝上指路的纸牌拿出来给大家看,不是南京户外队挂上去的。那应该就是旁边那伙马来西亚人的,跑过去和他们交流,果然没错。顿时心生感激。

我们又与南京户外队会合了。在这无尽的荒原里,随便见到什么人都会让人无比兴奋。也正是因了这残酷的生存环境,才让人与人之间少了隔膜多了一份关爱。吃晚饭的时候,我们照例是煮挂面,南京户外队的队长郭姐好心地分给我们一点肉和蔬菜以及一袋糖果。晚上烤着篝火,看头顶满天繁星,心情顿时好了一些。

第二天清晨迎着高原的阳光从帐篷里爬起来。这是徒步的第四天,全身筋骨酸痛。草地上结满厚厚的霜,溪水也被冰封冻住,用石块敲打出一个小洞,取水刷牙洗脸,冰水那个激灵劲儿啊,瞬间让人清醒无比。今天的主要任务是翻过两座垭口,然后从海拔四千多米的垭口下山,一个小时内速降两千米,最终在傍晚抵达海拔2900米的邛引村。路程不算太远,但是连续下山速降,让人腿脚打哆嗦直发麻,等到最后到达宿营地,在平地上腿都站不稳。

邛引村也被称为“杀鸡宰羊村”。走到这里,徒步已经完成百分之六十了,刚好这里有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被群山包围,山谷里是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原,马儿和牛羊在夕阳下悠闲漫步,溪水清澈,流水潺潺弯弯曲曲穿过草原,简直就是现实版的世外桃源。下午四点提前抵达,有了充足的休息时间。阳光温暖,我们四个人躺在夕阳下的草地上睡觉,南京户外队则在向导恩祖的带领下去牧民家买羊杀鸡。等到太阳落山,我们四个人分工合作,羽翼负责生火,我整理装备和搭帐篷,东子和阿健去山上砍柴。当夜幕降临,我们围着篝火吃挂面,开了一瓶二锅头喝酒庆祝,旁边南京户外队围着大锅吃羊肉,再远一点是马来西亚户外队。二十几顶帐篷散落在草原溪水边,甚为壮观。

徒步第五天。早晨起来吃了点饼干继续上路。南京户外队在村子里与村长商谈资助贫困生的事情,捐了点钱。艰难翻过一个四千米的垭口,又是直下两千米,晚上抵达水洛河边的水洛村,这里有一条灰尘漫天的公路。手机终于有信号了。晚上南京户外队和马来西亚队住在一个宾馆。我们就和老板商量,免费在院子里搭帐篷。这里海拔只有两千多米,很温暖,夜里睡觉也不冷。晚饭是在一个藏族大妈开的小卖部泡面,然后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睡觉了。今天终于可以好好休息。户外队的人点了一桌子菜,然后喝酒聊天唱歌,还打麻将。南京队一位大姐给了我们一包葡萄糖粉,用开水冲着喝完以后,顿时精神倍增。

徒步第六天。从水洛村沿着水洛河前进。羽翼跟着马来西亚队走了,又是我们三个人一起了。走在公路上,还不算太累。但是连续走了六天了,而且伙食不好,所以还是体力跟不上。饿得不行,在路边摘了几个野生橘子,表皮长满疙瘩,但是吃起来还好。中途翻越一座山,我下山之后直接穿到公路上,东子和阿健却一直走在山腰沿着河谷前进,就这样,三人走散了。我对着群山嘶声竭力地大喊,终于被他们听到了,三人会合后又继续沿着公路走。路过一个建在山顶的寺庙,下山时直接横切下去,我和东子最后在山路上顺利会合。结果阿健走散了。最后我们在一处悬崖发现了他。他被卡在悬崖上,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也爬不下来,因为悬崖太陡。我找了一个很低的地方斜着爬上去,背上他的背包带着他开始下撤,终于安全着地,三人又在公路上会合了。中午阳光炙热,人都快要中暑了,突然在公路上遇到一个女孩从山坡上下来,长得白白净净的,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一聊天才得知,她叫小贝,是河南人,大学刚刚毕业,选择来这个与世隔绝的穷乡僻壤支教。这种精神让我们很感动。好心的她看着我们这番狼狈模样,把我们带到她支教的小学休息。学校里还有一个三十岁的男老师,我们都叫他方老师。刚好他们在做晚饭,方老师用腊肉炒了两个菜,还煮了米饭,我们几个人狼吞虎咽,一扫而光。这是我们这些天吃的唯一一顿米饭。无比满足。

夜里在教室里打地铺。其实就是用铁皮和木板打造的简易教室。但至少能够遮风挡雨,夜里也不冷。傍晚方老师带着我们去藏族家里做客。吃了点糌粑和藏民做的酥油茶,无比惬意。

徒步第七天。早上孩子们来上学了,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我们。告别方老师和小贝,从东拉村走到金矿,再到白水河,然后是一个拐来拐去的盘山路,走的人都快要崩溃了。终于在傍晚天黑之前抵达嘎洛村。村子很大,最绝望的是过了金矿后翻18湾,太阳晒得差点虚脱,到晚上也没有赶上队伍,我们又掉队了。到了嘎洛村,这个村庄很有意思,偌大一个地方就这里有村庄,而且还挺大,像个世外桃源,有农田,房屋,远处还有一个寺庙,还能听到正在盖房子的人们传来的歌声。正当我们发愁晚饭的时候,遇见了木海中庸大叔背个步枪放牛回来,被邀请到他家做客。晚上吃米饭,只有一盘菜:清炒大白菜。然后吃糌粑喝酥油茶,能够吃饱饭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啊。晚上在藏民房子里打地铺,很温暖。

第八天。早晨起来告别藏族一家时,他的儿子拿出来一些冬虫夏草,这是他们在山里挖到的,在这里只要几十块钱一根,但是外面的冬虫夏草已经卖到天价了。他看着我们的手机都很好,就想用冬虫夏草和我们换一部手机,哪怕是那种老式的诺基亚手机也行。可是我们没有那种老式的旧手机,自己的手机又要用,无奈只好拒绝。走的时候,藏民给我们指路之后,继续翻山越岭。没有跟上大部队,我们又迷路了。好在走着走着沿途都有马来西亚队留下的粉红色纸牌给我们指路。中午在一个垭口遇到另外一队徒步者,是三个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他们请了一个马夫。这下我们再也不必担心迷路了,啃了几块压缩饼干就赶快跟着他们走。路上遇到恩祖,他已经把南京的队伍送到夏洛多吉垭口往回走了,只好后会有期了。晚上抵达海拔4500米的嘎洛牧场,在一个牛棚生火做饭,我们继续煮面吃。另外三个年轻人和马夫炒菜做饭,闻起来就好香,不过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每个人都不容易,他们的食物有限,我们也只有闻闻的份了。晚上就在牛棚里过夜,这是我们此行在最高的海拔露营。实在太冷。

第九天。最后一天了。早晨起来到处都是冰碴,河水也封冻了。还好有阳光。最后一天,那三个年轻人还有多余的食物,于是煮了一大锅粥,我们几个人一起吃早餐。然后收拾东西继续出发。就快要到终点了,异常兴奋,人也觉得不再疲惫。我们走得很慢,突然有些不舍。今天的任务很轻松,直接翻过海拔4800米的夏洛多吉垭口就到了稻城亚丁。这意味着我们这段痛苦的旅程就要结束了。最后的冲刺,走得异常艰辛,不是爬不动,是真的不愿这么早,这么快到达垭口。我们几个都明白,到达亚丁后就是各奔东西,我们还在享受着苦中作乐,我们愿这份敢于拼搏的心暂且缓一下。回首来时的路,走过的坎坷也是一种能够潸然泪下的过程,就像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就像每次我翻开这次行程的照片或者在脑海中回忆起这段历程的时候,都是心酸,都是眼泪在打转,我不知道是我怀念那段时光的经历还是怀念路上的朋友甚至路上的那个可以毫不畏惧的自己。但我知道,这次的穿越是真的刻骨铭心,就像我站在央迈勇对面,一眼看到三神山辉煌的那一刻一样毕生难忘。

下午两点抵达亚丁,漫山遍野的秋色扑面而来,煞是美丽。我们三个人都不说话。激动地流下泪来。这些天的生死考验和疲惫不堪,为的就是走到终点的这一刻。可是,旅行本身并不是单纯为了抵达,走在路上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丽。终于走到终点了,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最美的风景,总是要历经千险,方能抵达。

亚丁之秋:自由和梦想的代价

十月底正是亚丁秋色最为迷人的季节。从泸沽湖徒步九天后抵达亚丁,看见这样震撼的美景,也算值了。从山顶望下去,片片金黄由远而近铺陈开来,山谷间是阡陌小路和一湾光芒闪耀的溪水,远处的央迈勇雪山静静矗立,洁白云朵如丝如缕轻盈飘过山巅,万里晴空一片碧蓝。在这样苍劲优美的秋日午后,回忆走过的路遇见的人,哪怕不放歌也是好的,因为心灵在阳光下雀跃舞动。

在洛绒牛场与矿哥会合。矿哥是阿健之前在路上认识的朋友,听说我们要徒步去亚丁,他临时有事走不开,等忙完了却发现我们就快要走到亚丁了,于是从泉州直接飞过来亚丁与我们会合,再一起走一段时间。

坐在草地上休息时,一位来自贵阳的大姐看我们背着大包满身疲惫,毫不犹豫拿出包里所有的零食给我们吃。正好没有吃午饭,而且我们的粮食也全部消耗完了。真是雪中送炭,感激不尽。

继续徒步去央迈勇雪山旁边的一座山顶看五色海和牛奶海,已是夕阳时分,天色已晚,很多人已经从上面开始下撤往回走,等我们爬到半山腰,天已经黑了,大风呼号,靠近雪山,奇冷无比。爬到海拔四千米的山顶还需要两个多小时,等到那时,就算我们上去了也看不见任何东西,没有人烟,也没有食物来抵御高海拔的寒冷夜晚。再加上长时间的徒步让人身心接近崩溃的边缘。我们决定返回亚丁镇,好好吃一顿饭,找个旅馆好好休息一下。

圆月高挂山头,没有灯光,皎洁的月光指引我们前行。夜晚的山谷里没有人,走回洛绒牛场,再走一段水泥路到冲古寺,半路上遇到最后一班景区的电瓶车,就这样,终于不用再徒步了。

来到亚丁镇,满天星斗闪耀着无尽光芒,像是年轻的梦想在夜空中若隐若现,不知道黎明何时到来,不知道这光会何时熄灭。岁月的车轮向前滑动,我们走过很多个城镇,路过很多个季节,看过海洋和草原,见过沙漠和雪山,却在最后输给了时间。山河破碎,面对大自然,我无限惭愧,每个生命个体只是漫天星辰中最为渺小的存在。海子说,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惫,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是的,我又一次想家了。徒步这几天在山里手机一直没有信号,在夜空下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我说我在四川稻城亚丁,这里有全中国最美的秋色,我很好,不用担心。不料母亲却说,以前你每天都有电话和短信来的,这次连着一个多星期你的电话都打不通,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孩子啊,要记得,无论在哪儿,经常打电话报个平安,保重身体最重要。说完她就在电话那头哭起来了。

无论长到多大,在父母心中,我们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被呵护,需要温暖和关爱。当初我决定要游历世界,去间隔年一年,父母没有太反对,也没有说支持,等到走了这么远,渐渐明白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一刻,我在心里想着,日后回归正常生活,定要加倍努力,给逐渐年老的他们一段安稳幸福的晚年生活。

在黑夜中找了一个民居改造的旅馆,房间与房间之间用木板隔开,没有卫生间,窄小的房间除了两张床以外空无一物,被子和床垫都很薄很薄,没有锁,房门也是坏的,夜晚的风从巨大的门缝中肆无忌惮地灌进来。旅馆旁边有个小餐馆,进去一问,最便宜的是蛋炒饭,25元,清炒白菜45元,回锅肉80块。敢情这荒山小镇的物价比北上广还要昂贵啊。没办法,谁叫人家是独家垄断经营呢。

四个人花一百元只吃了四碗难吃的蛋炒饭。这恐怕是我吃过的最贵的蛋炒饭了。但即便是这样,好歹这也有米饭吃,有床睡,这待遇比之前在荒山徒步好太多了,也该知足了。回到旅馆,徒步九天来没有洗澡身上臭烘烘的,也顾不得这些,看到床就好像看到亲妈一样。脱下鞋,很快进入深深的睡梦之中,梦里我一个人坐在圆桌前,满桌子菜铺在眼前,有红烧肉,酸菜鱼,土豆炖牛肉,小鸡炖蘑菇……我一个人吃了一整夜终于把满桌美味佳肴一扫而空。当然,这只是梦境,等到梦醒了,才发现口水流了一地,窗外亚丁的秋色在清晨的阳光下闪耀。原来,梦想和现实的差距竟然这么大啊,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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