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卉卉待徐源离去,本想要挣扎着搞一次大扫除,怎耐全身乏力,仍旧头晕目眩,挨着床沿倒下便昏睡过去。
却不能深睡,连连的梦境,待醒却不能醒,要睡也睡不安宁,因吃了药蒙着被子,全身的汗水湿淋淋将衣服浸透,一忽儿又被体温烘干,如此往复三五回,她再次睁开眼,已是黄昏。
起得床来仿佛热度消了一些,便去放了满满一池热水,将身子浸在水里,却还不忘开着收音机。
经热水蒸气这样一蒸,便觉得身轻了一些,心想只怕也就好了,精神也集中了一些。凡病初愈,心底是最安静知足的,因留神听那收音机,却在放着老歌,那女歌者可不是邓丽君,软软袅袅的声音,令她无限感慨:我于卉卉也应是这般温柔娴静的女子呵!
于卉卉便这样在热水中浸了半个多钟,恢复了精神。
她对镜自顾,自嘲地笑,我于卉卉真也不是温室的花,你以为我完了么,不,时间恰刚刚开始。也不知自己这话在向谁说。这般努力地生存,却本着与全世界为敌的心思,不甘落拓下去。
看看时间已是下班时间,但她仍然穿戴整齐了去到办公室。
却见阿城仍伏案凝神,她悄悄走向他桌边,只见他一个厚厚笔记本子,密密写着若干字,间或画着草图。于卉卉点头暗叹:成了家的人果然是不同的,抛开感情不说,一份责任感已经足够你陪上身家性命,生着生做,死了死也要卖力地做。
阿城忽转头看到卉卉,倒吃了一惊,脸上迅速积起笑容来问于卉卉:“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这个时候还来公司?”自说着,那一只手却将本子顺势盖过了。
于卉卉心思一动,看在眼里,不作声,只笑了笑。顾自走向自己的办公桌,那步履靡靡的,想是病仍没有好彻底。
阿城趋向前看了看卉卉:“再没见过一个女孩子家像你这般苦撑的,病了都不放过自己,奉劝你一句,还是健康重要。”
卉卉笑道:“倒多谢提点,我身强体壮,这一点发热感冒的,值得提它?”
“固执如牛。”
“牛老实且体壮。灵动如蛇,还不是露着软软七寸给人捏。”卉卉冷笑。
阿城陪笑道:“一见面就抬扛,我结婚你连影子都不见,今天不是看你病着,我不介意与你厮骂一回。”
卉卉正色道:“不必客气,尽管放马过来,奉陪到底。”于卉卉心想,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那做下手的人,你对他强,他怨,对他弱,他比你横,有朝一日他若奋起来,不管你曾对他强还是弱,他是先要出一口恶气的。因此,君子之交淡如水这老话适用于任何一种关系,包括雇主与雇员、朋友、夫妻、兄弟姐妹。必得忍着自己的孤独心,才有可能免去若干丑态。
阿城仍是老话,好男不与女斗,便收拾东西下班走了。
这里于卉卉整理文件,逐家客户细细看一遍,又做完简单分析,列出一份下周计划来。因想起还不知本月业绩如何,这一个月倒分了不少心去处理麻烦事。便打算打开电脑查一查,一眼看到自己的杯子被挪到显示屏后面去,心下察觉似乎有人动过一般,忙去看使用痕迹,却全都清理干净,于卉卉一颗心沉住。
呆了半响,便将电脑密码改过。
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谁来用她的电脑,自己的机密文件已经加密,那人盗去何用?不过,现在的事很难说,区区一个电子文档,要解密还是很容易的,各行各业均高手如云。
想到这里,于卉卉打起十二分的警觉来,不能因为情场顺利而忽略职场,哪一天自己的客户集体过户到别的同事名下,那她于卉卉岂不喝西北风去?
待要向管理处投诉,然而又无证据,界时又招人闲话,不如打落牙齿和血吞。你若将自己的短处揭开给人看,那是自己找打。博同情吗,不,做笑资的可能性比较大。找公平?更不!这个世界没有公平可言,公平的只是各人自有一颗头两只手,而后天所有均为路有不平, 没有公平,而有没有人为你打抱不平,全看个人造化。
因此于卉卉打定主意,不动声色。
正自埋头苦干,电话就响起,不必看也知是徐源。
她于卉卉的电话会有谁打?客户只是八小时内会打,其余几乎是没有的。现在有,也只有徐源。
不只于卉卉如此吧。
但凡现代城市中生活的人,K歌飙酒时高朋满座,若说到倾诉衷肠,抓不起一个,夜深人静,翻遍电话薄找不到可以拨通的人。这原是都市人的世纪通病。
当下接过电话,正是徐源:“在你楼下,可感觉好一些?”
“哪个楼下?”
“住处——你不会是在公司里吧?”徐源吃惊。
卉卉笑道:“自然是在公司。昏睡一天,世事仿佛已过千年,醒来发现自己一事无成,十分内疚,只好赶紧上战场。”
徐源气结,却也只得说:“呆在那里别动,我十分钟到。”不等于卉卉反应就挂上电话。
果然不过七八分钟,卉卉已予楼下大厅看到徐源。
他正待要发话,于卉卉郑重向他说:“我有事同你讲。”
徐源以为是她昨晚未曾说出的话,便不再说话,同她一同走出来,找了一家稍整洁的湘菜馆,他自己是饿了半天,叫了一桌子的菜。
于卉卉仍然是吃少少便停住了,她抽出一支烟来,正要点着,被徐源轻轻拿去,放下。他沉默着,不愠不火,只是看住她。
她微微有些抗议,但也就此打住,不愿因此与他起争执。
因说道:“我才一天不到公司,感觉换了天下似的。有人趁我病,想要我命,怀疑被人挖了墙脚。”
徐源笑道:“可见你很有一些资本。否则怎么招人来挖你墙脚。”
“助手没有了,可以再找,只是少了一个朋友,却是憾事。”于卉卉感叹。
“人与人走太近,自然会生出不隙之虞。若有必要,可以包容。若不,也只好随他去了。”
“挖走了倒还罢,只怕兵戈倒伐,将我赶尽杀绝。”
“想必你已有良策。”徐源笑答。
于卉卉笑了,果然没看错了他,他倒是知道自己的心思。
因笑说:“当日周郎与孔明各自在手心写下一个火字,虽然最后周郎被孔明气杀,然想当初,两人也算知己一场。”
“怎么你今天也想考一考我?”
于卉卉但笑不语。
徐源凝神想了想,便说道:“不如各人在手机上打一个字来,交换来看看你我可对得上?”
卉卉想这样倒也有趣,耍一耍有何不可。因此,取出手机打了一个字来,徐源也在手机上写了一个字,两人交换手机,于卉卉一看,不觉失笑了,也颇觉宽慰。
原来两人各写了一个“静”字。
“将来你可不要气我,气不死我的话,你的小命可就危险了。”卉卉呵呵笑道。
徐源抚掌笑说:“岂敢,你小姐不气我我已经念佛了。”
至夜无话。
第二天,于卉卉踏进办公室,面上微微笑着,并未说什么话,兀自在办公桌前坐了一天。
临下班时,她将次日要拜访的客户资料又重新看过,一并以往三年内交易记录都看过,及今次的目标项目及金额一并计划妥当,她才缓缓到老板办公室。
敲门进去,老板吴先生看到是她,呵呵一笑说:“卉卉,今天可好些?”
“多谢老板关心,不过是感冒发热,算不上病。”卉卉笑道。
吴先生感叹道:“在你们年轻人,感冒发热是不算什么,我们年纪大了,爬楼梯如登山一般。”
卉卉接上去:“可是阁下根本无需爬楼梯呀,我们何止要爬楼梯,若干家客户全靠两条腿走将来。”
吴先生笑道:“我知道卉卉你工作是十分尽心的。”
卉卉笑了笑道:“因为吴先生你是明眼人,心里都有数。所以我们打下手的才不至于要处处在你眼前现事,勾心斗角的,丑态毕露打破头。”
“这一份营业,白手起家,十分操劳,现下日子没那么难过了,凡事宁可能省则省,人能不换就不换——其实人换来换去都是差不多的,一个机制运营好坏,倒不在人,而在制度。卉卉你说对吧。”这吴先生生意做得好起来,便考虑到管理方面去,看书看的是杰克伟尔奇,彼得德鲁克等等。
这时他问道:“时间不早了,还是下班吧。对了,你找我没什么事吧?”
卉卉忙答道:“没事!只是我前请了几天假,昨儿个又病了一天,所以来跟你打个招呼,明天要去拜访几个客户,直接从家里走。”
那吴先生哦了声,道了声注意安全之类就走了。
在于卉卉,虽然打着一个“静”的主意,但也看机会打探一下口风。这样看来,并不是老板搅鬼,要将她的军,一定是另有其人。但是如果不是老板,那其他的人,还算威胁么?
当下于卉卉低头微微一笑。
至次日,于卉卉驾车到松宝家具行去,并无事先约好,也只是先采看这家具行场面大小的意思。
路上稍有一些塞车,到得目的地时大约是九点半光景。只见那家具行面积倒不小,大门前的空地上已停满车子,她缓行着找车位,却冷不防看一个熟悉的车牌,却是本家公司的车,她心思一动,便将车子停过路边树荫下,并不下车,静静自远处看着。
大约过了小半个钟,便有一个人自那大厅走出来,不是别个,正是阿城。卉卉不动不响,看着阿城走向车子,发动了倒出来,打半个掉头向正前方驶去。想是去下一家客户。
这下落实了,阿城确实另起炉灶,再不甘做她于卉卉的助手,如今也独自开发新客户。不巧的是这一家恰是于卉卉打算跟进的一个。
不容易,成了一头家,不得不钻营起来,不惜窃取别人资料。
于卉卉只是痛惜失去臂膊,树起劲敌,然而想到曾经朋友一场,各人凭各人的本事,赢得利益,无可厚非。她于卉卉被人窃取资料全属个人大意疏忽,怪不得他人。
因此掉头回去,另外几家已无需操劳,早已有人捷足先登,自己也不欲相争,未到时候。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