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宁先是在侯念慈的协助下,将他们那一方势力的毒品生产量在短期内急剧提升,让外界以为他们得到的消息是真的,然后再故意与其他势力核心人物的后代产生摩擦,让所有人都关注她。最后就是这一次丛莽之行了,她将所有人引到这里,然后炸毁出口,这样不仅让各方势力的实力大大受挫,而且将会再次引起中国政府的关注。
她说过,这个地方,只有死人才能找得到。
小楼俯下身子,轻轻地抚摸吴宁的头发,她精心勾勒多年的画皮在刹那间揭下,年轻的脸孔须臾苍老,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那是另一种美,不是谁都有机会得的到。
由于时局一直在变,所以各方势力这些年来一直小心谨慎,一方面大量吸收信众,为化学毒品的传播建立丰富的渠道,另一方面,在化学毒品生产上又不敢过于冒头,时时刻刻都捉襟见肘地侧耳听风。就像李姮在事件开始的时候,用一个装在柜子里的男孩来探听国内风声一样,所有人都在利益的驱使下蠢蠢欲动,但又不敢过于大张旗鼓。只有吴宁毫不避忌,连她所在的组织首脑都以为这个女人只是一心邀功,连生死都不顾,但实际上她就是要把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当侯念慈告诉她吴宁这个名字已经被政府加入黑名单的时候,她知道时机终于成熟了。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这一场戏。此前小楼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这种深山之行吴宁要坚持带上两具尸体,但现在他明白了,她在高调行事,目的是吸引更多的尾巴。
“怎么可能没有出口?”程建国一个巴掌将前来回报的人打翻,怒不可遏地数落着难听的脏话。从他狠狠啐了两口唾沫来看,他心虚了。
“从你开始做那些事的时候,就应该料定了今日的后果。现在才来后悔会不会太迟了一点?”小楼没有避讳程建国的眼睛,从知道对方装病骗自己,并且默许他人杀害母亲的那一刻起,小楼就明白自己必须有所决断。
“后悔?”程建国冷笑起来,“我们有这么多人,这一个小小的溶洞,就算用手挖也能出去。”
“哦,真的吗?”小楼扬起眉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建国,但又像是目光放空,没有焦距,“那就再见咯。”
说完这一句,仿佛是一个信号,齐刷刷的落水声响起来。等到程建国反应过来,小楼、齐铭和吴灰都不见了,连担架上的侯念慈也消失了。
“给我找!跳进水里找!我要把他们通通扒了皮,吊在白蚁窝前面!”
7、美措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路的?”吴灰一边拧着头发上的水,一边问小楼。
“念慈叔告诉我的。”小楼一边把衣服脱下来放到火上烤,一边不以为意地说。这里能够生火,说明有充足的氧气,而且有风,应该有路可以逃出去。
齐铭点了一支烟,蹲在角落里。
“小伙,看不出来你挺聪明的嘛,原来什么都知道。”吴灰拍了拍小楼的肩膀,用邻居大婶的口吻说,“念慈叔刚才不是一直躺那儿么,我怎么没看他跟你说什么了?”
小楼没有理会吴灰,而是打量起四周的环境。这里应该是一间石洞,与刚才那间的面积明显小了很多,用酒精生起的火堆几乎可以完全照亮。但结构明显单一很多。最初的那个石洞分布着形态各异的钟乳石,矿物质丰富,而且还有岩石磷光,总结起来就是鬼斧神工四个字。而现在的石洞中央有一个水潭,几乎占了这个石洞百分之九十的面积,周围留下一圈可供单人行走的路。
如果要把两间石洞拿来对比的话,简单的说,就是第一间石洞更像是天然形成的,而现在这间四壁光滑,摸上去似乎有打磨过的痕迹,给人一种地下工事的感觉,或者说是秘密集会的场所。
小楼他们刚才就是从中央这个巨大的水潭中出来的。再仔细一看,对面的石壁上有两个开口,深不见底,被黑暗完全吞没,似乎是除了下水之外,这里唯一的出路。
如果想要到达那两个洞口,小楼他们需要绕过整个水潭。刚才齐铭已经试过了,对面的两个洞口直径相差很大,但都有风,看来接下去的路会是一道烦人的选择题。要走过去倒是不难,只不过这里的地面比四壁还要光滑,没有任何缝隙,似乎整个洞底都是由一整块巨大的石头构成的。水潭与洞穴的俯视情况都是圆形的,而且互为内切圆,要到达对面的洞口,最后一段路必须涉水。小楼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这个洞穴最大的一块地面。
“我可不知道这里有路。”侯念慈皱了一下眉头,将刚刚打完黄色液体的针管丢进水里。这一针没扎好,渗了一点血出来,挂在了枕头上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看着沉默的小楼,吴灰有些不耐烦了,一边好奇地问,一边伸出利爪拧小楼裸露的胳膊。
“刚才程建国命人寻找出口,有两个红蜘蛛跳进水里,后来回报说水里的路给封死了,你们还记得吗?”小楼疼得龇牙咧嘴的,弄得侯念慈哈哈大笑起来。他已经可以很泰然地说出那个名字了。
“当时他们明明下去了两个人,可是只回来了一个,也就是说,其中有一个找到了出路,并且先行离开了。”小楼瞪了吴灰一眼,说道,“所以我想,应该念慈叔这些年的精心栽培,还是有一些死士没有真的归顺到其他阵营里去。”
这样算起来,的确算是侯念慈告诉小楼出口的所在。
吴灰毫不掩饰眼神中钦佩的神色,声音显得有些甜腻:“没想到你竟然什么都知道啊,真厉害。”
侯念慈也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他也没有想到,吴宁和他精心谋划这么多年的计划,竟然会让一个毛头小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识破。他一面在外人面前假扮成吴宁的狗,一面又听凭组织的吩咐假装监视吴宁,这张面具已经蚀进真皮,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了。他自顾自地拍了拍脸,面具戴得太久太累,现在是该打算卸下一切,什么都不再管,早点去见吴宁了。
其实侯念慈一直早就猜到这个计划还有另外一个部分,一个连他也不知道的部分,即便吴宁由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他,但侯念慈从她吩咐自己做的事情中,隐约看到了别的用意。有一些事情,与毁掉跨国贩毒集团看似关系密切,但实际上是无关的。不过既然她不想自己管,那就不必再费神谋算,倒也乐得自在。
他需要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侯念慈点了一支烟,看小楼和吴灰在篝火旁边你来我往唇上生风,尽情地哈哈大笑着,他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过。
“姐要是穿上那套瓷器礼服,绝对比范冰冰美,她也就是把四大美女踩在脚下,我能让她们从棺材里跳出来给我磕头。”吴灰昂着头,那种慵懒中带着锋利的眼神倒是与吴宁有几分相似,毕竟血浓于水,羁绊早就注定。
小楼其实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这对母女可以对彼此如此漠视,甚至连生死的分离都毫不在意。地下停车场吴宁漠视了奄奄一息的吴灰,刚才进洞时那几个响亮的耳光,这些都难免让人困惑。比如今年高考,家长毒死小区一池青蛙,自发集合堵住路口以免交通噪声影响孩子天性,母亲跪在门口为迟到2分钟而禁止入考场的孩子求情,这种来自生命延续和继承的天性,就算看起来偏激,总算是一种难以抹杀的原始情感。但是这些说到底算是让人动容的种种,似乎都与这对母女无关。
“我就说怎么每次看见你,就油然而生一种景仰之情呢。”小楼抠了抠嘴角,换上一个色迷迷的眼神,淫笑着说,“原来是因为你的脸长得跟黄土高坡似的,沟壑交错,纹路分明,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吴灰伸出鸡爪子来掐小楼,他就作势投降,高喊着:“得得,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怎么会是黄土高坡呢?就您这脸,那绝对是让四大美女纷纷心甘情愿地五体投地,拜倒在西藏朝佛路上的信众也没她们虔诚。毕竟,她们触摸到的都是历史的真相哪。”
这个比喻晦涩了一点,吴灰迷惑地看着哈哈大笑的侯念慈,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刻作势扑向小楼,脸上挂着英勇就义的大无畏表情,要是刘胡兰泉下有知看到了都得汗颜。
侯念慈知道,小楼其实无心闹,但是眼下逃出生天的路可能还很长,他们现在面对的最严峻的问题,不是背包里的干粮和设备,而是初期信任的建立。在这样的环境中,人类极容易产生彼此怀疑。
这时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齐铭突然皱起眉头,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不对啊。”
小楼从吴灰的笑脸中抽身出来,看了齐铭一眼,在两人的对视中,一道火花闪过,他们似乎同时想到了相同的事情。几乎就是在同时,原本平静幽暗的水潭里开始往外冒气泡,从深处发出猛烈翻滚的响声。
侯念慈惊呼一声,小楼和齐铭这才反应过来,几个人立刻背起装备,绕着水潭朝洞口跑去。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巨大的美措扭动着粉红色的身躯,迅速从水中探出头来,激起重拳一般强力的水柱。蜷曲的肢体挤在洞穴狭小的空间内翻腾,骇人的力道几乎把石洞整个掀起来。它似乎饿了很久了。
既然吴宁详实地计划了一切,就不可能没有算到水里的出口没有被炸弹封上的情况,除非她确定这一定是一条死路。而那个没有跑出去的人,应该就是在水中被美措吃了。之所以死士在向程建国汇报情况的时候没有提及,可能是因为他不知道同伴已经遭遇不幸,但另外一种可能性更大,那就是利用这种方法故意诱导小楼他们去送死,再加上程建国假装不知情而派人下水寻找,水中的人数或许足够将美措暂时喂饱,那他和周靖也就有了从水路逃生的可能。
此前在洞口那里,吴宁突然一改常态让小楼他们去山坡下的水潭洗澡,可能就是利用这个空当让她的人先行进入洞穴并把衣服弄湿,以便在入口被炸毁后误导程建国他们去送死。当然,她早就意识到那些人其实已经被周靖收买。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吴宁太了解程建国了,如果他知道这条通往外面的路很危险,但却是求生的唯一方法,那么弃卒保车几乎是惯用的伎俩。
跌跌撞撞地在绕到水潭侧边,路窄得只能单人通过,而且被溅出来的潭水弄得异常湿滑,几个人像溜冰一样连滑带跑小心翼翼地向前冲,彼此之间前后拉开了一定距离。旁边的美措正在水中剧烈地翻腾,似乎正在做饱餐之前的开胃运动。小楼不由地朝那边看了一眼,虽然光线晦暗,但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无数蠕动的单体,密密麻麻地汇聚在一起,彼此交缠,在跳动的光影中显得异常诡异。
几只单体在剧烈的甩动中掉落下来,摔在小楼的脚边,小楼脚底一滑,吧唧踩爆了一只,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眼看着越来越接近洞口,小楼急忙定住身型,好不容易站稳,正舒了一口气。跑在后面的吴灰突然惊叫了一声,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路面太滑,吴灰因为惯性的作用撞在了小楼身上,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摔在光滑的岩石地面上。
岩壁具有一定坡度,不管两个人怎么攀动手脚,依然缓缓往下滑,动作越大滑得越快,小楼感觉自己下半身已经全部没入水中了。身后的美措找准时机,朝这边扑了过来。
侯念慈见状大吼一声,一把拉起吴灰,把她丢到齐铭背上,三个人迅速向前,转眼就蹿进了左边的洞口。被抛下的小楼,看着大家都安全逃生,被贴在后背上的衣服黏得发懵,不知道是被潭水打湿的,还是出了太多冷汗的关系。猛地一回头,美措的脑袋已经扭曲着贴到身后,一股巨大的血腥味随之扑面而来。后来的小楼回想起这一段经历,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就像是掉进了旱厕,被密密麻麻生龙活虎的蛆虫掩埋过了头顶。这时一只单体从美措上跳脱下来,柔软的身体弹了一下,落在小楼的鼻子上。
随之而来一阵大剂量麻醉针般的剧烈疼痛,让小楼一阵晕眩。美措弓起身子,如离弦之箭朝这边卷了过来。
8.下场
顶部不断地滴水下来,周围伸手可及的石壁都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但空气变得稀薄起来,呼吸越来越短而急促。
钻进左边的洞口之后,小楼还是一阵发懵,侯念慈甩了几个耳光,他才终于大致清醒过来。这个洞道非常狭窄,直径远远小于美措,算是暂时安全。
“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楼看着给自己注射黄色液体的侯念慈,一旁的齐铭不断把美措单体从自己裸露的皮肤上扯下来,一个个喝得脑满肠肥的软虫摔在地上,扭曲几下,又重新通过高频的蠕动分裂开来。齐铭一脚下去,用力碾碎,就变成了一滩黑红的血水。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没有人回答小楼的问题,潮湿的水汽让人昏昏欲睡,看来初期信任并没有真正建立起来。
随着黄色液体进入静脉带来的剧烈疼痛,小楼的意识倏忽清晰起来,刚才的经历逐渐在脑海中形成一段连续的画面。这应该是发生在极短时间内的事情,前后不会超过五分钟,现在却变成了一个魔咒一帧帧来回复播,拼凑了一段冗长却高潮迭起的血腥戏剧。当初在吴宁的试验中,那个地下密室里,小楼也曾瞬间爆发出相同的骇人力量,徒手就捏碎了一个人头。
只是这一次,对手显然更加暴躁和强大,小楼的潜在力量也被再次无上限地诱发出来。动物的本能无非就是求生,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早已经凌驾于所有悲天悯人的上层建筑考量,在你死我活的游戏前提下,规定了杀戮的自我救赎意义。人类也是动物,自然不能幸免。
随着卷土而来的记忆淹没头顶,喉结在不断的吞咽中蒙上了一层黏腻的汗液,小楼自顾自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头发黏在额头上痒得厉害。空气稀薄得有些捉襟见肘,小楼咽下最后一口苦涩的唾沫,假装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这里的光线这么暗,其他人应该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何况现在大家应该担心的事情是如何逃生,而不是小楼是怎么逃生的。刚这么自我安慰地想着,齐铭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齐铭扯下最后一只美措单体,“你刚才怎么那么慢?我们在这等了半天,还以为你来不了了。”
“别问了,丫一定是见光线弱我们看不到,种马的性子一上来,就跟美措……”吴灰瘪了瘪嘴,用隔壁大婶讨论孩子高考成绩的口吻说,“别这么看着我,不就是一咬牙一闭眼的事儿嘛,这个你们男人比我懂。”
小楼笑了,兴奋地叫喊道:“这个我是真心不懂,或许你可以问问齐铭,不然念慈叔好了,他比较有经验。”
其实说到底,就算小楼刚才突然目露凶光与美措搏斗,手口并用硬是从美措手下逃出生天,也没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直到最后的最后,小楼终于知道,这是一种深埋在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意识,从大学时候被人揭穿与女老师的所谓奸情开始,他就产生了这种偏执,或者说是心理障碍。就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缺陷,让故事的结局朝另一个方向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