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伤口,小楼一边看着身体上的伤口快速愈合,一边与其他人一起听侯念慈部署接下来的逃生注意事项。这个洞道的直径刚好一人高,体型巨大的美措虽然无法进入,但它毕竟不是真正的蛇,数量庞大的单体可以通过组合方式的变化来改变直径和长度,随时可能进来捕食。之所以这么久没有进来,非常好理解,哪个饥肠辘辘的人都想要冲在夺食短跑的最前面,谁也不愿意跟在最后面啃别人吃剩的骨头。
一切贮备就绪,齐铭带着吴灰在前面,小楼紧跟着不管不顾地朝前走,石壁间传来脚步急促的回声。前面的路越来越亮,似乎很快就要到出口了。走了约摸十来分钟,小楼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回过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侯念慈并没有跟上来。而这时,前面的齐铭和吴灰已经转过一个弯,不见了身影。
小楼犹豫了一下,转过身一头扎进了来时的黑暗中。
洞道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小楼的脑袋刚刚探出洞口,美措的尾巴就迎面劈下来,幸好闪躲及时,只是甩到肩膀上擦了过去。小楼急忙将沾在皮肤上的精子拍掉,被叮过的地方立刻红肿起来,血液汩汩地往外冒。
这时侯念慈似乎听见了动静,从另一个洞口冒出头来,看见小楼还在那里,立刻躲闪着美措,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你丫怎么还不走?!”侯念慈在小楼发懵的脸上甩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小楼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傻了,整了半天才问出来,“你呢?”
“别傻了,这只美措看起来饿了很久了,必须先喂喂他们,拖延时间。”
侯念慈说着从靴子里面掏出两截刀,刺进自己的腰际。听他的口吻,就像是在交代今天晚饭的小鸡炖蘑菇临时改成烤鸡,因为没买到蘑菇这么简单的事情。小楼记得这把两截刀,在那次相亲宴上,侯念慈曾经展示过它的威力。
距离贴得太近,小楼清楚地听到肌肉组织被撕裂的声音,随后血液腥甜的味道扑鼻而来。侯念慈猛推了小楼一把,将他送回那条狭窄的洞道,自己则踉跄地朝另一个出口走去。
“你可以选择留下,无非是多死一个人而已,没有谁会在乎。但是这样没有意义。”侯念慈回头最后看了小楼一眼,猛地将两截刀拔出来,血液立刻如同冻裂的水管爆射出去,喷薄而出的屑末划出一道绝美的弧度。那一刻,洞穴里的世界像火车窗外稍纵即逝的风景纷纷隐去,死亡、杀戮、美措通通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最后回望自己时那种说不出情绪的复杂眼神。
小楼含着泪钻回洞道,拼命地朝前跑去。
他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嘴角被自己咬破了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侯念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盘桓在这古老石壁间的诅咒,叩击着每一个灵魂。
“他奶奶的,爷陪你玩!”
侯念慈大声地咒骂着,咒骂着美措,咒骂着这个世界,他为了这个计划已经习惯沉默,现在终于有机会爆发出来,心里无比畅快。但是没过多久,咒骂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吼叫和垂死挣扎的空灵呼喊。
美措在侯念慈的袭击下,大量精子被两截刀片切割开来,纷纷掉落在地上,蜷曲地蠕动着。但精子的破口处迅速挣脱分裂开来,重新生长成两个精子,并且因为初生而更加嗜血,饥渴地发起新一轮的攻击。洞穴内一时血气冲天,不断有新的精子被侯念慈甩在石壁上,发出单一而重复的声响。
吧嗒。
吧嗒——
生命的尽头已经不远了。
侯念慈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会有多大,他只是突然想吴宁了。
小楼很快追上了齐铭和吴灰,他们靠在一个较为开阔的洞穴上等小楼。石壁上不断有水滴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齐铭见小楼半天才跟上来,开口问道。
“小楼?到底怎么回事,念慈叔呢?”吴灰皱着眉头,冲过来摇晃着小楼。
从小楼毫无光泽的眼神中,他们都意识到出事了。这时小楼突然回光返照般地抖了一下,瞳孔中聚着惊恐的光:“快走!它就要追上来了!”
这时身后传来侯念慈冰冷的笑声,这笑声穿过层层石壁,凄怖地回荡着。
“还剩几个人?”程建国紧锁着眉头坐在一个石墩上,询问旁边的一个蓝鹰。
“所有的人都已经下去找了,但都没有消息。现在只剩下我了。”
程建国啐了一口唾沫,摆摆手打发眼前的人也下水去找。
“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吧。我们应该可以下去了,你知道的,美措饿得很快。”四下无人,周靖走过来,暧昧地把手搭在程建国的肩膀上。她受伤的耳朵被臃肿地包扎起来,显得非常搞笑。
程建国没有回话,自顾自地点了一支烟,半晌才开口说:“靖子,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
周靖先是一怔,随后柔声笑起来:“如果你是指那个每天晚上把我推倒的程建国,那就只能用‘禽兽不如’来形容了。”
“哦?”程建国似乎觉得这个词用得很有意思,心里的紧张和负罪感也减轻了许多。
程建国的手顺着周靖的大腿内侧缓缓地朝上摸,对方眯起眼睛呻吟了一声。这时程建国突然发力,借着周靖的大腿向上一撑,另一只手迅速将周靖耳朵上绷带一扯,在血液染到他的手之前,将周靖推进了水潭里。
“多一个总是安全一些。”程建国自顾自地收拾装备,开始试探着下水。
9.生路
小楼打头,齐铭垫后,三个人迅速地朝前方探去。这个地下溶洞的结构非常复杂,走了几个小时仍旧毫无结果。唯一庆幸的是,身后美措的声响已经远得听不见了。
“等一下,我们必须要先想清楚该怎么走?这样盲目地向前,根本不可能出去。”小楼在一个分岔口前面停了下来。
“你有什么想法?”齐铭看着吴灰,问道,“吴宁是你的母亲,在日常相处中她一定教过或者在潜移默化中让你接触过类似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是她会怎么处理?”
吴灰看着齐铭,又把目光转向小楼,“没用的。我妈做事从来不会留余地,这件事她既然计划了这么久,就料定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出去。”
“你问她就是浪费时间,吴宁根本没让她参与到事件中来。”小楼说,“这妞儿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小楼这么一说,吴灰不甘愿了,急忙道:“你可别忘了我是个记者,虽然这次来这里我妈不让带相机,不过我还是偷偷拍了一点东西。”
说着,吴灰神秘兮兮地把她的手表卸下来,从里面退出了一张micro SD卡,在小楼眼前晃了晃,得意地说:“这次的武夷山之行,我全都拍在里面了。”
手表微摄像头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倒是能拍得清楚,高级点的分辨率比普通家用摄像机还要高出许多,但缺点是没有自带显示系统,也就是说,必须把卡插进相关设备中才能读取数据。
“有卡就什么用,插你嘴里你能读出数据么?”小楼不屑地说,“还是插别的什么地方?”
吴灰脸一下就红了起来,一边作势要打小楼,一边说:“我给你看这张卡,只是要告诉你,记者对线索的敏锐度不一定比警察差。比如我知道那种黄色液体的真相,可是你不知道。”
“愿闻其详。”小楼坏笑着,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跑到一边跟齐铭点烟抽去了,似乎完全不在意吴灰的话。
“你丫认真点。”吴灰扭了扭头发,自顾自地说:“那种黄色液体其实是从美措身上提取的。当年各方势力为了让罂粟的生长周期最大限度地缩短,做了一系列科学实验,几乎把周边地区所有的博士都吸纳进组织,但是进展一直很缓慢,直到他们发现了美措。其实最开始的时候,由于涉及罂粟种植的地域还很有限,他们没有真正进入武夷山脉腹地,也没有遇见过真正的美措,只是有人在溪水中发现了零星几个美措的精子。”
“通过初步的观察,他们断定美措是一种腔肠动物,但随后又在它们的身体里提取出了一种奇怪的放射性物质。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们发现只要极少量这种物质,按一定比例与有机溶剂混合在一起,就能产生使哺乳动物神经系统和粘膜系统受损的物质。没错,我母亲骗了你们,也骗了所有人,最终不再依赖罂粟种植而改用人工配置的化学毒品,其中因为人类工业无法生产而变得最重要的那种元素,并不是从岩石中提取的,而是美措。你还记得城中窟吗?那就是当时组织中化学精英进行实验的据点。我母亲用计,假借他人之手,让那里所有的生命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连下水道里的老鼠都没能幸免。当时这个秘密刚刚被发现,根本没来得及像组织高层汇报,她用这种方法将秘密隐瞒起来,然后欺骗大家,将所有人的视线转移到根本没用的石头上。”
“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她的工厂生产的化学毒品数量最为庞大,在整个联合组织中的地位也变得无人能够动摇。由于其他组织没有掌握这一线索,而是到岩石里去提取他们想要的物质,所以实力渐渐变弱。但他们没有想到事情其实是这样,还以为是我母亲找到了蕴含丰富放射性元素的溶洞,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侯叔叔的功劳,他放出去的假消息成功误导了其他人。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他们会联合起来逼我母亲提供数据的原因。”
吴灰一口气说完,得意地朝小楼挑眉毛,但对方的眼睛中并没有出现她所期待的那种震惊的神色,只是平静地把烟蒂踩熄,说:“岩石里既然什么都提取不出来,其他人怎么生产化学毒品?”
说完,小楼很自然的把齐铭嘴里的烟取出来,夹在自己嘴里。
“既然几个组织是联合的,那么必然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资源共享。不过刚才他们也说了,这几个组织只是技术层面的联合,具体的运作应该是独立的,甚至存在竞争。所以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性是,吴宁将提取出来的放射性元素高价卖给其他组织。”齐铭说着,又顺手把小楼嘴里的烟抢了回来。
“你说的没错,跟我调查的结果一样。不过,”吴灰似乎在迟疑什么,停顿了一下,“你们两个死基友,敢不敢不要在这里恶心人哪?”
程建国从水潭中钻出来的时候,侯念慈刚刚被吸空,枯叶一般的脑袋漂浮在他旁边。程建国厌恶地把水往那个方向推了几下,“枯叶”就在水波的激荡中碎裂开来,像灰烬一样变成粉末沉了下去。
“你真的认为是这样?”齐铭皱起眉头,对小楼的想法产生了质疑。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小楼却不以为然,“你们有更好的建议吗?”
“反正都是死,干嘛不试试?”吴灰这时候倒是显得挺无畏的。
齐铭看了她一眼,没再吱声。
三个人收拾好剩下来的装备,往回走去。小楼刚才的建议是,回去找美措。
美措虽然力量强大,行动诡异,但说到底只是原始的腔肠动物,对付起来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这里的水源中没有鱼类,自小楼他们进入洞穴以来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动物,也就是说美措要长期存活下来,必须到外界觅食,或许小楼他们在洞穴里看见的美措,就是通过地下水系从外面进来的。
跟着美措,虽然危险重重,但至少有可能找到出路。这是小楼当时的想法。
三个人沿着原路返回,由于熟悉了路线,进度大大加快。但随着距离的拉近,一个男人凄怖的嘶吼从前方传来,小楼不由地皱了皱眉头。难道是侯念慈的鬼魂依然盘踞不去吗?
从狭窄的洞口钻回到第二个水潭所在的洞穴,小楼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无数的尸体,或者说空壳更准确一点,漂浮在漆黑的水面上,一种死亡的气息在整个洞穴里盘桓。
水面的中央冒着气泡,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地向下沉,接着“噗嗤”一声,一团黑影被潭水吐出来。
三个人看清楚了,被吐出来的东西正是程建国。
“你确定要下水吗?”齐铭深锁着眉头,目光极其严肃地看着小楼。
“嗯。”
小楼应了一声,自顾自地点起一支烟。他显然没有理解齐铭话里的意思。
齐铭让小楼去另外一个洞口里面找侯念慈的背包,所有重要的工具都在里面。小楼应了一声,走开了。
“你喜欢上小楼了对吧?听说,你们还相过亲?”齐铭抱着双臂,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难道你也喜欢他?”吴灰还击了一句,她以为小楼喜欢刻薄的女孩,所以学了很久。
“我之前一直在想,吴宁为什么会安排女儿跟程小楼相亲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直到刚才,我突然想通了。”齐铭诡笑了一下,“现在给你做一道是非选择题,不过我想你应该会选对的。”
小楼回来的时候,看见齐铭一个人蹲在水潭边抽烟,觉得奇怪,就问:“吴灰呢?”
齐铭没有回答他,半晌才说了一句:“准备好了吗?”
“啊?”
齐铭猛地站起来,拉动一旁的绳索,光线太暗,小楼看不清绳索体系捆在岩石突起上的整个轮廓,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半空中缓缓降下来。
“什么玩意儿?”小楼才刚问出口,就看清了系在绳索上那团东西竟然是吴灰。
“是你坚持要下水的,这是唯一的办法。”说完,齐铭没等小楼的反应,用腰间取出匕首朝吴灰的尸体丢过去,血液立刻汇聚成流,滴进下方的水潭里。
速度非常快,水下立刻起了反应,大量的气泡开始往上冒。一条粉红色的东西像舌头一样抵着滴下来的血流上,缓缓露出庞大的躯体——美措来了。
美措尾巴一甩,像一只巨蛇般疯狂地缠上了吴灰的尸体。齐铭找准时机,猛地一推小楼,两个人同时扎进了水里。
透过被激起的大量水泡,小楼回头看见美措一弓身子,迅速地缠上了被吊在绳索上的吴灰。
“你不用摆出一副臭脸,吴灰是自愿的。”齐铭一边检查背包里的工具,一边说道。
吴宁之所以安排吴灰和小楼相亲,是希望她可以潜入敌人内部探听消息,那个时候她还不确定小楼是否已经加入了程建国的阵营。说起来吴灰算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她以一己的窥探欲得知了吴宁全部的计划,即便吴宁在外人面前对她的每一次责难都让她颜面扫地,但她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她知道母亲在做什么,吴宁不只是在用自己的命换所有被化学毒品俘虏的人的命,她也在换自己女儿的命。
有时候血缘本身就是一把利刃,在吴宁独自运筹帷幄与所有人为敌的同时,她唯一的女儿自然也就成为众矢之的,于是她表面疏离吴灰,甚至当众发难,有时候刚在外人面前掌掴吴灰,立刻就忍不住钻进无人的角落里失声痛哭。她是一个挥斥方遒的女毒枭美措,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天底下所有母亲中平凡的一员。那一次与小楼的相亲,吴宁不是忘了装扮自己,她只是突然觉得那些皱纹才是真实的自己,甚至一个恍惚,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就这样,把自己也许不算完美但绝对是心头最爱的女儿,介绍给乖巧的男孩认识,而她就坐在旁边,一边欣赏自己脸孔上岁月的痕迹,一边在年轻的男女身上寻找自己当年的傻劲。或许他们真的有机会白头偕老也不一定呢?
而吴灰在到了足够了解这些的年纪之后,她一而再的隐忍和配合,不代表自己有多么想与母亲分离开来以寻求偷生,她只不过是习惯了顺应这种安排。那个人是她的母亲,无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她的决定在自己看来是对是错,都要顺从她,让她开心。
这不知道算不算另一种弥教信仰呢?
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正教邪教,任何人的价值观都是在别人的“传授”中逐渐形成的,有人崇拜利益权势,就会有人崇拜情感,无论是对母亲的亲情,还是对一个男孩的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