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昂几人下火车的时候,天依旧阴沉沉的,连空气里都发酵着闷热的气味,每个人身上都像挂了层黏腻的网,轻轻动一下,就浑身不舒服。
陆希昂和小米身后各背着一把吉他,杜彭则背着他的贝斯,阿荣的鼓没办法带来,不过还好主办方会提供,所以也没什么太大影响。这几人一走出车站,就吸引了大批的目光。夏唯是第一次来北京,刚下火车只觉得闷热,这会也没心思打量北京城的繁华,只握着陆希昂的手,四下看了看。
陆希昂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老弟站在人堆里,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正朝他挥着手臂:“这儿!”陆希昂招呼大家走了过去,就见陆希泽面带微笑地看了看另外几人,目光在夏唯脸上多停留了一会,问道:“哥,这位就是……嫂子吧?”
夏唯很少脸红,但这次却因陆希泽的一句话不好意思了起来,只得腼腆地笑了笑,说道:“叫我夏唯姐就好……”
“嗯,先别乱叫,以后还有改口费呢。”陆希昂打趣了一句,却换来夏唯在胳膊上的狠狠一掐——“疼!疼!……你干吗老是掐我?”
“谁叫你乱说话的?”夏唯翻给他一记白眼。众人哄笑起来,陆希昂只好揉揉被掐的地方,介绍道,“这是我亲弟弟,叫希泽。”
杜彭带头介绍起自己来,陆希泽挨个记下,乖巧地叫着彭哥荣哥小米姐,小米笑着说:“我你就不用叫姐了,显得老,嘻嘻……”
“好了好了,这大热天的就别在太阳底下侃了,咱赶紧找个旅店先歇下吧。”阿荣提议道。
“嗯,走吧,我知道哪里环境好。”陆希昂说着就迈开步子。
陆希泽突然想起陆老师这会应该正在做饭,怎么说也不能让自己老哥下了车就跑旅店去吧,赶忙拦道:“哎!哥,爸在家准备了饭,咱先回家吧。”
陆希昂想都没想便道:“不了,我们几个在饭店吃一口就行了,你要还没吃就赶紧回去吃吧!”
“爸特意做了拿手菜,就是要招待你们的哎……”陆希泽说什么也得把自家老哥带回去。谁知陆希昂铁了心不答应,他提了提肩上的琴袋,说道:“你了解我的脾气,我说不回就肯定不会回去,你快回家吧,我们找了旅馆还得休息呢。”
夏唯他们都知道陆希昂家中的事,但没想到陆希昂竟执拗到这种地步,一时间谁也不好站出来打圆场,任凭他们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的耗着。最后还是小米插嘴道:“这样吧,今天我们就不过去了,毕竟人太多,让叔叔破费我们也不好意思。希泽你回去跟叔叔说声抱歉,改日叫希昂带着你嫂子单独回去,反正时间有的是,你说呢?”
陆希泽看了看小米,最终又把目光投到陆希昂面无表情的脸上,说:“好吧,哥,你就算不想见他,起码咱们俩也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等你们忙完了,就回家看看吧。”
陆希昂感受到夏唯稍微用了点力在捏他的手掌,他知道她是在暗示自己别太固执了,但他本也不想这样,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叫了十多年“爸”的男人。一家人坐在桌前开心地吃饭?对不起,他做不到,因为妈不在。
但他还是答应了弟弟,“嗯,我记得了,你快回去吧。”
纵使男人千不该万不该背叛家庭,他们兄弟间的牵绊还是有的,他又怎么舍得这般无情地拒绝自己的弟弟?
陆希泽见哥哥答应下来,便跟其他人告了别,转身离开了。
夏唯一直没有说话。当她看着陆希泽转身走到停车位推出一辆红色的跑狼,跨上车座,又回头跟陆希昂挥了挥手,然后用力一蹬,避开路人,骑着车离开的时候,她觉得那个少年的背影,此时看上去竟如此的落寞。
这就是一个家庭的破碎对他们的影响么?本该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吃饭,和家人其乐融融坐在电视前笑闹的年华,他们要经历的,却是分别、嘱咐,还有等待和期盼。
那么……如果有一天,爸妈知道了她的事,会不会也像颗炸弹一样“嘭”地爆掉,到那时,家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夏唯想着想着竟愣了神,一只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随后指尖又猛地一缩!
她霎时间清醒过来。
——这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
夏唯不敢再想了,她握紧了陆希昂的手。陆希昂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轻声安慰道:“热了吧?这手心全是汗……走,我带你们去旅馆。”
夏唯没有否认,她也没心思考虑别的了,只是沉浸在内心不好的猜测中,一边跟着大家过马路,也没有注意小米偷瞄她的眼神,和陆希昂对小米的一句小声的道谢:“刚才多亏你了。”
“客气啦……”小米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对陆希昂甜甜地一笑。
陆希昂几人在一家旅馆歇了脚。在分房的时候,众人纠结了一会,杜彭跟阿荣住一个标间没啥问题,陆希昂、夏唯和小米三人就不知道怎么分好了。小米的意思是叫他们情侣住一间,她住个单人房;陆希昂却觉得叫两位女生住一起,自己一个人住比较好。
“不就是一个房间嘛!干吗搞得我像个被冷落的小媳妇似的?你小子就愿意多想,真麻烦……”
最终还是小米几句霸气的话搞定了局面,拿了钥匙就去房间休息了,反倒是陆希昂有点尴尬地笑笑,和夏唯住进了一间房里。
其实小米看似若无其事的一个比喻,落在夏唯耳朵里却徒增了另一层含义。夏唯怎么琢磨怎么不是个滋味,这个女人太聪明了,聪明得竟让她有了危机感……
一行人就这么安顿了下来,到了晚上又一起出去吃了顿饭,喝了点小酒,然后说好明天下午去【Hot Summer】酒吧看场,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夏唯简单地冲了个澡,出来看到陆希昂正坐在床上抱着吉他调弦,于是坐在他身旁,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欣赏他专注的样子。
“看我干什么?”陆希昂瞥了夏唯一眼,随口问道。
“你好看呀。”夏唯打了个哈哈。陆希昂可不满意这个答案,坏笑道:“是不是在想些少儿不宜的事情啊,嗯哼?”
“死开,没个正经……”夏唯白了他一眼,把毛巾丢到一旁,身子靠过来,轻声说道,“调好了没?调好给我唱首歌吧!”
“你想听什么?”
“就你第一次在酒吧唱的那首《梦一场》。”
“好,那就梦一场!”陆希昂说着,手指在琴弦上游动起来。
夏唯闭上眼,听着陆希昂充满磁性的声音,过往的画面就像被投影仪一张张地投下,那些或幸福、或难过的表情,都似定格了的照片,在夏唯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知不觉,陆希昂已经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这么多痕迹。甚至……还包括身体里的那个生命……
想到这,夏唯心里又乱了起来,她把头轻轻靠在了陆希昂的肩上,陆希昂的歌声透过骨头传进她的耳朵里,听起来和平常有一点不同。
【时常想起过去的温存
它让我在夜里不会冷
你说一个人的美丽是认真
两个人能在一起是缘分】
那一夜的温存,在她的身体里种下了一颗涩果。当每月该来的例假并没有如期而至时,夏唯就隐隐觉得不妙,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她心里悄悄蔓延,直到又过了几天,她和陆希昂他们在饭馆吃饭的时候,胃里突然翻涌起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她急忙冲到厕所干呕了一会,回来的时候大家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吃恶心了,她摇摇头说没关系,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吧。
第二天夏唯就去买了试纸,回到宿舍测了之后才发现,她怀孕了。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夏唯躲在厕所,手里紧紧捏着那张显示阳性的纸片,整个人像被丢到凉水里浇了个透,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是凉的。
夏唯一直以来都是胆大的姑娘,她甚至从来没有特别怕过什么事物,但这一次,她真的慌了。她回到寝室,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她的手脚冰凉,心也跳得厉害;她握着手机,却一直犹豫到底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陆希昂。
夏唯想到希昂为了这次演出做的精心准备,想到他写过的那么多好听的歌,想到谈起舞台时他那双明亮的眸子……于是,夏唯把这件事藏在了心底,打算暂时瞒着他,直到他演出结束,再一起面对。
而这趟行程,夏唯本是不打算一同跟来的,但放假回家后,她整天闷在家里,有时候天热了,吃的东西油腻了点,她就忍不住想吐;再加之老妈总念叨她说交什么样的朋友不好,非得交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还把隔壁老赵家儿子打了个好歹云云。夏唯一时心烦,就说要跟同学去北京玩,也不顾家长的反对,执意跑了出来。
她讨厌母亲动不动就提赵叔叔家儿子,还非要撮合他们在一起,去年冬天要不是因为他,她和希昂也不会闹别扭。再一个原因就是,她怕这一个暑假在家耗下去,就能被母亲看出来她怀孕了。
所以夏唯骗陆希昂说她受不了她妈总逼着她跟那个男生交往,便跟家里人摊牌了,一家人正不满意她的行为,等着她回去好好教训一番呢。陆希昂也没多想,就说等回去的时候,我们一起面对。
夏唯把这句话当做是他的许诺。他会和她一起面对所有困难——包括这个孕育在她身体里的小生命。
想到这,她又觉得不再心烦了,因为她的身边,一直都有他在。
“想什么呢?”陆希昂唱完歌,见夏唯还靠在他肩上一声不吭,便耸了耸肩膀,问道。
“没什么……”夏唯支起身子,摇摇头,笑道,“真好听……呐,我有点困了,要不咱睡觉吧?”
“睡觉?”陆希昂放下吉他,坏笑道,“就只是睡觉吗?”
夏唯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说:“明天还有正事要办,你那脑袋快别想些色\情的东西啦,赶紧洗澡去,洗完睡觉!”
陆希昂这才收回刚才的表情,站起身朝卫生间走去:“遵命!老婆大人!嘿嘿。”
望着他的笑脸,夏唯也不自觉地笑了。
——还好……还好有你。希昂,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如何撑着自己走到现在。正是因为有你,我才有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
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薄薄的湿气笼罩在北京城的上空,这让北京的夜景看上去有点朦胧。街道旁的霓虹也略显慵懒,车辆在环形路上散漫地奔跑。
这样的夜,难得的让人在快节奏的生活中,找到了一丝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