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得十分快意。
回到住处,手捧新鲜的杜鹃,十分得意。因它不是从集市上买卖所得。它们是我亲自从幽深险绝的山谷中采摘得来。我为它手中芒刺,为它一个人在路旁无助等车,我甚至为它冒着生命之险。所以此刻,我手中的花儿变得越发美丽。
我把它们插在房间。手背上的痛感传到全身,我想我需要处理它们。
下楼,问老板娘是否有针以及酒精。她问我作何用。我笑笑,“有刺扎进手背。”她把我的手拉过去看,她说,“刺扎得深。单靠针是难以挑出来的。”她一会从自己房间里取出一瓶不知名的液体,倒出几滴揉在我的手背。“是煤油。过一会刺会自动拔出。”她自信地说。
老板娘的方法果然奏效,镶嵌在身体里的刺果然被轻易取出。这小小几个刺,威力匪浅,扎在身体里,完全不能忽视它所带来的剧痛。手掌的每一个细微运动都会被它牵动。怪不得别人要说仇人为“掌中钉,肉中刺。”此中有真意。
收整行装,带来的所有东西,加起来不过轻省一个小包而已。回去的时候,可算得满载。大部分都是带回去送人的物品,部门的同事,特色高点一人一份,给小依买的布鞋,从农户家中特地买来的好茶,回去之后包装好寄回天津。家中父母和何瑞家各一份。何瑞走得仓促,只带回自己的物品,剩下的零零种种,都由我自己搬运回去。糕点这些,虽不贵重,但若是交给物流,怕是要松碎损坏,所以除了自己携带,别无二法。所幸还有公司的顺风车可以坐。
站在窗前远眺南湖,这里的确算得桃花源。哪怕人群侵扰,商业化的洪流奔腾自此,这里的人们依然内心安定。因为此处的根基,是村落,不是商业中心。他们的祖先世代亲近土地,他们对自然心生敬畏。农人其实最为简单纯粹。
这个有着徽风古韵的小房间,只是这两三天可以让我暂时安歇,它终究不属于我。天亮后,我这个旅人又将出发,它又将接纳另外一个人的气息。那个人,也许年老,也许健硕,也许是个美人儿,也许是个猥琐小人。我都无从得知,也与我无关。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伤。
司机老王的电话打来,我还在熟睡中。被尖锐的铃音惊醒。
“苏小姐,车子十分钟后出发。你现在在哪里?”
“对不起。我睡过头,尚未起床。”
“苏小姐,已经将近九点。”我猜想电话那头惊诧的表情。
“我知道。对不起,你们先走,不必等我。我自己打车回去。”
“不好意思苏小姐,公司有规定,不能久等。”
“没关系。是我失礼了。”
“那苏小姐自己路上小心。”
挂掉电话,十分懊恼。明明定过的闹钟,竟然迷迷糊糊中关掉。现在只能拖着行李另找交通工具。
匆匆洗漱完。穿回牛仔裤和深色衬衣。一个人出行的狼狈,不是没有体会过。打扮优雅只会增加麻烦。
下楼跟老板娘交钥匙,她很是意外。“以为你今天不走了呢。”
“睡死了。现在要去赶车。”
“车子好搭。既然已经晚了,那就吃完早饭再走嘛。”
“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你等几分钟就好。”说着她就转身去准备。
也罢。盛情难却。再说今生都不知是否有机会故地重游了。
早餐很快端上来,老板娘用干的竹笋,南瓜,红豆熬的粥,搭配的是自家腌制的辣椒等小菜,十分爽口。粥吃了两口,从里面翻出一个鸡蛋。对这个地方的好感和不舍又加深了一层。
吃罢,跟老板娘结算。老板娘推手拒绝了我递过去的钱。
“一碗粥还给我钱。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要是觉得在这住得舒服,玩得愉快,有空了再来玩,再住我家。”说完她又继续做她手头的事情,我也就不再推搡。
出了门,今日艳阳高照。
到了汽车站才知今日运势不佳。回程的汽车只有上午的两班,我都错过。
情急之下只有打电话求助司机老王。老王的建议是转坐火车。虽然车程长,但是反倒舒适。
没有半刻迟疑,立即打车去火车站。
买票的人并不多,买到一个小时之后的票。
拖着所有的行李去候车厅。
候车厅。世间万象。穿着短裙纹身的时髦女子,拎着尼龙袋子的民工,一起旅游的一家三口,背着硕大旅行包的外国人。
找到一个空位坐下。还有五十分钟。拿出手机跟何瑞汇报情况。他显然很生气,很显然,晚睡错过车这样的事情在他的原则里不允许发生。我懒得跟他再辩驳,事已至此,我只求顺利到家。
候车厅里一阵骚动。我抬头看着前方的字幕。“列车晚点,时间待定。”这是大家在候车厅里最不愿见到的情况。然而此刻,我竟然心头闪过一丝侥幸。是否是因为我留恋此地不舍离开。我又坐下来,看随身带的书籍。
半个小时之后,更加尴尬的情况发生。生理问题需要解决。对火车上的厕所总是有障碍。于是犹疑了一下,问边上的人厕所在何处。他们说,“楼下,出候车厅左拐。”我犹豫起来,这么多的行李,我不可能把它们全部搬下楼去再搬上来,可是就这样扔在这里,实在不放心。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一回,若是错过检票,岂不是得不偿失。
如此十分钟过去,检票依然没有开始。心里更加懊悔,如果早些去上厕所还是来得及的。现在恐怕是来不及了。此刻我只盼望着早些检票,好消除掉我所有的犹豫。
人群再次骚动,开始检票。原本那些坐在后面的人,此刻都涌到前面。我提着包,湮没在人群中,但是也不肯让他人挤占掉我的位置。
从检票到上车,我的手臂已经发挥出最大潜力。顾着赶车的旅客,并没有停下来帮助。也许他们觉得我不需帮助吧。看见走在前面的女人,右手挎着大行李包,左手还怀抱一个婴儿,没有人陪同,也奋不顾身向前冲刺。不知道人们何时开始有这样的习惯,无论火车公交,都要这般地争先恐后。
到了车上,找到自己的位子。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见我来了立马起身帮助我将行李放到上面的架子上。十分感激。这时又来一个年轻男子,他指着座位要那位中年男子离开。中年男子也只好尴尬地起身,很显然,他并未买到坐票。冲着他对我的帮助,我问他是否愿意和我同坐,挤一个位子。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拒绝了。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但愿他在另一个车厢可以找到位子。
年轻男子开始跟我说话,“小姐你真是太善良了。”
“大家都不容易。”
“谁让他运气不好没买到坐票。”
我笑笑,没有说话。
“有一年我从广东回来,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春运,车厢挤得吓人。站着都能睡觉,实在太累了。我看到一个女的,抱着孩子就那样睡在地上,都没有人提出让她们挤一下。人们从她们身上随意跨过去,有时觉得碍事还粗暴地骂几句。世态炎凉啊。”
是的。这样的事情见多,人的确会觉得寒心冷漠。
后来我邀边上站着的一个女孩同坐,她很高兴。也很健谈。我所幸跟青年男子换了窗口的位置,抱紧手包,靠着窗户昏睡过去。车厢里的气氛,总是让人昏昏欲睡。
虽然是睡着,但是意识是清醒的。多年的出差经验,对于公共环境的警觉,我提醒自己不能够就这样入睡。
火车经过隧道,瞬间失去光亮天空。所有人都不说话。其实夜间坐车几乎全程都是这样的景致,但是此刻大家却都觉得它庄重,人会黑暗本能的恐惧。此刻若是事故发生,实在是不可想象。
车子已经停靠了三站,有人下车,新的人上车。我的窗下,一对情侣紧紧拥抱。不知是久别重逢,还是即将分离。火车开动,他们的身影在我视线中满满模糊。
还有两个小时就可以下车。旁边的两个人,已经交换过了号码。年轻人的社交观念颇为前卫。丝毫不排斥任何可能性。身边也有朋友,热衷于速食爱情。迅疾展开恋情,频繁更换伴侣。看得我们眼花缭乱。他们却乐此不疲。也是,世间感情,本来如此稀薄,缺乏有重量的担待。能够游戏其中穿梭自如,倒也洒脱。
我从里面挪动出来。火车上卫生间虽然设施简陋,人员繁杂,但我无从选择。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我在车上几乎未曾进食。小依说,她已炖好鸡汤等我。
旁边的两个人,在我前面下车。女孩说她去另一节车厢与同伴会合,先走开,男子并未尾随。
“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下车再去吃个饭。”我揶揄到。
“他有男朋友。”他悻悻地说。
呵。有男朋友还轻易与陌生男子交换号码。看来每个人都是骑驴找马。
走出出站口就看到小依,她戴了顶米色的帽子。风有些大。
“小依,看到你真好。”我走过去和她拥抱。
“以为你不回来喝汤。”
“不行。何瑞不在,付不起粮钱。”
“你这样换做谁都养不起。”她看着我手里提的大包小包。
“晚上可要先见情郎?”
“情郎哪有喝汤重要。”
休假结束。
再见小依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