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布置没有改变许多,好像这些天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唯一的变化是小依的画已经画了许多。堆了厚厚的一叠。
“小依。你已经足够办一个展览会。”我刚洗完澡,身上的毛孔被打开,火车上的风尘被洗去。此刻无比畅快。
“你不在家,晚上我便集中心智画画,如此不知觉中就累积了这么多。”
“你这样说,好像我在家时就一直在干扰你,让你无法集中心智。”我委屈地说。
“哪里。你不在家我一直挂念你。”
“哎,这几幅讲的是什么故事?出处在哪?我好像从未见过。”指着几幅画问小依。
那几幅画,与小依平日所画的很不相同。不似一般要给孩子看的故事,更有几分水墨画的感觉。我现在手中拿着的这幅画面上秋日田野,应该是秋日,边上画着几棵枯树,叶子落尽,色调偏褐色,画面中的小女孩,穿艳红的衣服,与那副图景仿佛很不相融。看不清女孩的表情,她应该是仰面向天看。
我实在猜测不出其中的故事。
“只是偶尔闪过的一些念想。以后有空说与你听。你今天太累,还是早些休息。”小依说道。
“也好。我喜欢听完整的故事。有空坐下来我们喝茶慢慢听。”
“喝茶听说书。苏小姐你可太会享受。”
“春日苦短,及时行乐才是。趁着这几年没有婚姻没有孩子负累。”我说的是实话,的确深觉自由的时日不多。也许我婚前恐慌。
“你今晚不必去陪何瑞?”
“我与他二人,相互独立。只会在双方都有空闲并且精力充沛时才会见面。那样刻意黏着彼此都会不适应。明天下班后我去把茶叶交给他让他寄回天津。”
我拿出买的鞋子给小依试穿。有些偏大。“没有考虑尺码,用自己的脚试的。”在家中我经常与小依换鞋穿。
“没事。这样手工做的鞋子尺码也大多不准,加个鞋垫刚好。谢谢苏。”
“哪里值得谢。一双鞋子还抵不得那盒糕点一般贵。都说衣食住行,这里却显得倒置了。”
“都是人工成本不贵的物品。区别是糕点加了包装打了特色的牌子。你要是直接从加工者那自己买来,估计可省几倍价钱。只是送人又显得不庄重。”小依从柜子中拿出鞋垫垫上,再次试穿。
“这样合适吗?”
“有些紧。但是这种布鞋愈穿愈大,紧些才好。”
“你喜欢就好,这样的大朵牡丹,看着就觉得美。”
“只去了宏村,没去其他地方吗?”
“嗯。那地方恬静舒适,住着就不舍得离开。小依你去过吗?”
“我幼时去过。很多年了。”
“下次我们一起带宝宝去度假。”
“我可需要自掏腰包?”
“我们可找何某人赞助。”
“哈哈。”我们一起笑起来。
出游几日,神清气爽。看到办公桌上堆得厚厚的文件才反应过来又要上班了。这种感觉着实不舒服。就好像学生时代每次周一上午必定浑浑噩噩缓不过来劲头一样。才懒散几日,惯性却是惊人。起身站在窗台远眺。只能看见对面的写字楼,下面俯瞰,堵车,购物的时髦女子,行色匆匆的路人,这里看不见南湖。这里的众生需要上紧发条,奔波劳碌才能换取生存资本。
部门的人十分高兴,毕竟每个人都拿到礼品。无一例外,一视同仁。我初入公司时,对这种交际手段十分不屑,有时部门其他同事送给的小礼品,人手一份,总觉没有必要。大家老死不相往来是最好。但时间久了,便觉这样的赠礼很有意思。偶尔有人出差,大家对他的归来都有了些期盼,到我为他人带礼物,也体会到那份心思。千里迢迢带回的礼品,虽不贵重,但是这份心意还是十分郑重。因此我出差出行,条件允许总会为部门的人带些小礼品。
邮箱里也有各类邮件,所幸都不是紧急的事情,工作未曾耽误多少。只是很多文件合同需要看,繁琐并且不能马虎。因此打定注意牺牲这几日午休时间。
宋之航敲门进来。
“彤姐。”
“你来得正好。让你做的市场调查结束了吗?结束了把报告交上来。”
“还需要整理,报告明天交给你。”
“好。尽快。”
“彤姐。我有事要说。”
本能反应觉得不会是好消息。
“什么事情?直接说吧。”我看着他的眼睛。
“我想辞职。”
“辞职?你说清楚。”
“我想换工作。”
“原因?”
“有一家私人小企业招人,我已经通过面试,薪资是这里的一倍。”
“可是这里假期和保障都优厚齐全。发展空间更大。”
“不,彤姐,我不需要丰富假期。如果可以我愿意每天多工作五个小时。”
“发生什么事了吗?”能够进入这样的大型外企,都是经过层层筛选,虽然也会有人跳槽,但是离职率一直很低,每年人事部门都需要为裁员的问题发愁。工作年限越高,年终奖累积越丰厚。哪怕像我这样的职位,别人要是出两倍薪资挖我,我也未必敢冒这个风险。所以我断定眼前宋之航必定有隐情。
“家父病重。”
我早该想到。
“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我积蓄不多,只能救点急。或者我发动部门帮忙你。”
“彤姐。谢谢你。父亲的病,大家都清楚,根本时日无多,我只能尽自己所能。不能浪费大家的钱。更重要的事情是以后整个家庭都需由我支撑。”
“那我尊重你。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彤姐,我的确需要你帮忙。”
“你说。”
“小米怀孕。”
“什么?”我还是有些惊诧。不知应不应该高兴。
“小米意外怀孕。我是男人,理应负责,可是眼下的情势,实在不敢把孩子生下。”
我可以理解,在这样一座城市,一个人要单枪匹马换取稍微高水平的生活已非易事,像宋之航这样毕业几年而已的学生,既要帮扶家里,又要养妻儿,几乎是不可能。
“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我知道我亏欠小米。日后我会加倍补偿她。”
“你要我如何帮你?”
“小米不肯放弃孩子。她说,她可求助家里,我们结婚,她在娘家生养。”
“你不肯?”
“小米太过天真。我想她父母也未必肯。若是要闹得翻天覆地才生下孩子,以后我想大家过得都不会愉悦。”
“所以你是要我帮你劝小米放弃孩子?”
“彤姐。没有人可以帮我。”
“你可与小米谈过?她未必肯听我想法。”
“她在犹豫中。彤姐,我需要你帮我。”
“这件事我未必愿意去做。毕竟一条生命。”
“彤姐,我求你。”他急得要哭。
“好吧。我勉强试试。”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第一次遇到,以前劝别人的话,必定是要人珍惜生命,爱惜身体。这次却要做凶手,扼杀生命。想来就觉得紧张。只是又能体会宋之航的处境,他的考虑也未必没有道理。我和他虽交情不深,但却又觉得推辞不掉,非帮不可。宋之航走后,我想了很多。他这样的处境,若是物质足够丰富,家庭开销足以维持父亲生命,他可以养活妻儿,游刃有余。这些事情也许根本就不是问题。只有真正遇到难题,才会深觉金钱的重要性。只是眼前,我也只能答应他的请求。找小米谈谈。
这样的棘手难题。我实在失策。
小米啊小米,当日我明明劝过你珍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