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树梢,呜呜呖呖凄厉哀婉如泣如诉,宛如山鬼吟唱的凄惨葬歌。浮云遮月,大地一片阴翳,一如众人此刻的心境,疑云迭起,谜团重生。世上有鬼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鬼就在我们身边。鬼在我们身边也许还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知道鬼就在我们身边,却不知道谁是鬼!
斗转星移,漏引三更。桃花庵中灯火摇曳,第一武和未婚妻唐小蛮用过晚膳,锁上了房门。游侠们住所都是独门别院,日常起居一律不用仆役,这是假脸人定的庄规。
红消绛蜡,唐小蛮两手支颐,趴在桌子上,天并不冷,她的左手还戴着黑色手套。大眼睛直勾勾的瞧着淌下的蜡泪,忽然直起身,伸出右手去捉住一股热泪,纤纤五指揉来捏去,将蜡泪揉圆捏扁,渐渐蜡泪冰凉变硬,团不住形状,粒粒掉下,手中已是空无一物,她仿佛着了魔般,还是不停重复着揉捏的动作,不止不休。
第一武除下外衣,轻轻披在她身上,俯在她耳边低声道:“还在为墨菲菲难过么?”连说三遍,唐小蛮才抬起头来,强颜作笑:“不想了,既然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用。我们早点休息吧。”第一武揽住她腰肢,在她香腮上柔柔一吻:“好老婆,这才对嘛。”说着拦腰将她抱起,向牙床走去。唐小蛮娇躯一热,但是马上扭糖般挣开他怀抱,纤纤食指在他额上轻轻一戳:“坏蛋,每次都是那么猴急,一点情调也没有。”说着走向壁橱。第一武站在那里,看她堇色裙裾曳地,莲步慢趋,袅袅娜娜如风中的荷。紧身襦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款摆的柳腰在金丝珍珠带的约束下愈发显得不堪一握,翘起的香臀就在眼前那么扭啊扭的,这是何等的曼妙风姿撩人媚态?第一武眼睛直直的,已惊呆了。
唐小蛮从橱下取出一块香饼,右手中指暗暗一勾,将长长的指甲中一点白色粉末弹到香饼上,嘴角一丝诡秘的微笑一闪即逝。转身点燃香饼,投入麒麟香鼎内,少时,麒麟口中吐出袅袅青烟来,青烟四散,须臾,甜腻的浓香仿佛醇酒盈满闺房,中人欲醉。这香叫“韩寿香”,乃是催情之物,取的是韩寿偷香的典故。
第一武得耳热眼饧,心跳加速,再也把持不住,宛如大漠中焦渴旅人不顾一切奔向甘泉,只是他现在的泉水是唐小蛮。他一把将她扛在肩头,几步抢到床前,两人唧唧嘎嘎调笑着一起滚到上面。被子被蹬掉地上都被扯了上去,唐小蛮在被子下喘息道:“坏蛋,你轻点,哎呦,蜡、蜡烛没熄呢。”红缎鸳鸯被浪涌波翻,凸山起陵。就听里面第一武含混的声音:“又没有外人,怕什么?”被子有些小,容不下两人,不时这边伸出一只胳膊,那边探出一条腿来。“噼里啪啦”青缎靴,绣花鞋前前后后飞出来。“嗖嗖嗖”锦衣、宝带、襦裙、亵衣、甚至抹胸接二连三抛出合欢被。更恐怖的是,一只整个手臂竟也被扔了出来,手上带着黑色手套,正是唐小蛮的左手臂,奇怪的是胳膊断了,并没有流血,月光下映照清楚,原来竟是一条假肢。
第一武的声音响起:“蛮儿,没弄疼你吧?”唐小蛮的声音:“没有,带着那只假手碍事。”
第一武:“蛮儿,我真想找到那块魔镜,问问你的手臂怎么才能治好?”唐小蛮:“坏蛋,你骗骗我吧?你是想问问怎么能得到东方无暇吧?”第一武:“骗你让我立刻就死,让我被老婆爱死疼死。”唐小蛮:“不许胡说,我还不想守寡呢!唉,生来就没有胳膊,难道还能再长出来?问魔镜也没有用。”第一武:“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放弃。”唐小蛮:“这世上就你对我最好。”第一武:“嘿嘿,我还要加倍对你好。”唐小蛮:“哎呦,你轻点嘛。帅哥哥,明、明天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保证让你大吃一惊。”第一武哦哦两声:“好好,现在什么也不要说,办正事要紧。”被子刷的掀开一角,一只雪藕般的臂膀挣扎着出来,扯落了红纱床帷。这是右手。
虽然假脸人主持下的游侠山庄制度森严,严厉禁止游侠们奢靡浪费。但是以蜀中第一大派唐门小姐和江南第一世家的嫡亲长子的身份,岂能蜗居陋室。是以桃花庵依旧装扮得富丽堂皇,这间闺房藻麝涂椒,雕梁画栋,金镶玉砌,极尽奢华。
烛花扑的一爆,最后一滴泪流干,倏然灭了。多情的月亮挣出云的怀抱,将一缕清白的月光筛进纱窗,偷偷落在床帷的交颈鸳鸯身上。半透明的帷帐内映出纠缠一起的人影来,好一场鸾颠凤倒,布雨行云,只闻得那娇喘微微,媚吟细细。月光也似害羞了一般,悄悄隐入云层。
楼外明月几度晴阴,楼中春意几许浓淡。也不知过了多久,韩寿香渐渐燃尽,糜烂的气息悄然散去。帷帐中雨歇云住,传出男人均匀香甜的鼾声。片刻,一只女人的雪臂掀开帷帐一角伸出来,摸索到地上抹胸亵衣襦裙,一件件轻轻蹭回帐中。窸窣的穿衣声响起,不一会儿,帷帐再次被轻轻撩开,暧昧的月光下,衣衫不整的唐小蛮猫一样溜下床,摸到那只假臂,安在了肩上。趿拉上绣花鞋,蹑手蹑脚摸到衣柜,轻轻打开,柜门发出的声响极其轻微,从里面取出一件战衣战裙穿好,蹬上小蛮靴。光暗器镖囊毒药袋就有十几个,全部藏在身上。摸出内室,将门慢慢带好。而后耳朵附在门缝上,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等了片刻,里面第一武的鼾声依旧不急不徐。唐小蛮抚抚胸口,定定神,推开外室的门,纵身飞上院墙,向野地跑去。
可是,她并不知道,就在她身后的楼宇卷檐的阴影里,一人全身包裹在和夜色一样浓的黑衣里,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像只狩猎的鹰注视着她。
可是,那个人也不知道,就在他身后不远的一棵大树上,一个人潜伏在茂密的枝叶中,居高临下,正把他瞧了个正着。
唐小蛮急行数百丈,四顾无人,钻入一片松林,,轻轻连打几个唿哨。过了半刻,远处树枝发出轻微的响动,倏忽来的近了,噌的一声,从树上跳下一只脑袋溜圆的白眉长臂猿来。这种长臂猿山中多的是,并不罕见。它几步跳到唐小蛮近前,爪子上扬,递给唐小蛮一件物事。月光从树罅间漏下,正照在那件物事上,竟然就是那块失踪了的魔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