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燕铭是古典文献专业的缔造者。古典文献专业是由齐燕铭提议,由翦伯赞、魏建功、金灿然共同组织创建的。对于这个专业的建设,齐燕铭非但首倡,而且在建设中做过一系列具体指示。可以说,没有齐燕铭,便没有古典文献专业。人们戏说,历史上古籍整理的领袖,首推康熙皇帝(他有“三大文治之功”:编纂了著名的《康熙字典》、《佩文韵府》和《古今图书集成》);新中国的古籍整理的领导者,首推齐燕铭同志。
齐燕铭是一位老革命家,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秘书长,兼任文化部副部长,是一位著名的学术性革命家。他旧学根底深厚,旧体诗做得好,书法很著名,是一位有很深学术素养的大家,在“老革命”领导人中,堪称一位学术权威。
1960年12月6日齐燕铭同志到北大办公楼礼堂专为我们专业讲“批判地继承祖国文化遗产”一课,中文系其他专业师生也参加了听讲。他概括地讲了三个方面问题:
第一,为什么要做古籍整理工作。他从《增广贤文》“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讲起,讲了历史发展与文化发展关系,讲了建设新文化的根基,批判了历史唯心主义的虚无主义和国粹主义思想。他指出:古今中外文化都要总结吸收,做这个工作要有分工,建立北大古典文献专业就是为了总结古籍遗产。这个专业,它什么都要学,哲学、历史、语言学、医学、理工科学等都要学,但要有重点,要建立解决古籍难题的一套东西。他还郑重阐述了古籍整理的任务和规划。他将古籍的难点归纳为四点:紊乱,繁杂,难读,不便检阅。他还提出了要有计划地解决这些方面的问题。
第二,怎样继承。他提出,要使古籍“古为今用”,要抓两方面:(一)批判继承;(二)古为今用。批判是两方面:一是批判古籍中的消极东西,一是批判古籍研究中的错误东西。他引用戴震话讲“实事求是”的作用,要“征实”,要有分析鉴别,对古人特别是清代朴学家的治学方法要批判地继承。对于“古为今用”,他引王充《论衡》的话说:“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知今不知古,谓之盲。”说明整理古籍,要有目的,要有需要,既是当前的,又是将来的需要。
第三,红与专。又红又专,是个革命性和科学性结合的问题。要有远大志向,但不能“志大才疏”。在当时情况下,他特别强调“专”。他说:“专家,是技术专门工作者,应当受到重视。专家是要政治挂帅,但必须以技术为保证。轻视技术是十分错误的。我们的专家离不了技术。这种技术是最新技术,没有技术就不成其为专家,再‘红’也是无益的。”
齐燕铭的报告,高屋建瓴,是我们专业建设的一个指导思想,我对之印象特别深刻。
1962年元月四日,中华书局成立50周年庆祝大会在京举行。一向关心支持中华书局的齐燕铭、胡愈之出席了纪念会。郭沫若和齐燕铭均题诗为贺,齐燕铭同志题诗是元旦写的:
五十年来负盛名,当时无许椠刊精。
人民做主开新纪,文采风流迈旧型。
校理故籍千载业,切磋经义百家鸣。
社会主义光芒大,文秀朝华属后生。
郭沫若题诗为:“五十年间天地改,中华文运迎辉煌。梯航学海通今古,鼓扇雄风迈宋唐。”这两副字,在当时是最醒目的:意好,诗好,字好,人们都赞不绝口。
齐燕铭对中华工作指示最多,影响最大,是金灿然的“后台老板”。“文革”中,批金灿然,更要批齐燕铭。记得当时造反派将齐燕铭揪来,在翠微路二号中华办公楼楼口批判。造反派要写标语,有人写了“打倒齐燕铭!”“打倒齐金丁萧!”(丁为副总经理兼副总编辑丁树奇,萧为副总编辑萧项平)门口要写一副对联,联合指挥部要我拟对联,开始拟了几个,他们嫌火药味不足,后来拟了一副对联:
颂古非今阴谋复辟;
招降纳叛罪恶滔天!
齐燕铭被拉来后,造反派批他,他不愠不怒,一一回驳人们批判。他剃个短头发,造反派压他低头,没法扯头发,我们还笑话他“真精”。闹剧搞了一阵,便草草收场了。这件事,是我一生中的一个污点,我写对联玷污了老革命齐燕铭的声誉,真对不起教育我的好领导,好老师。我今天要向他的在天之灵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