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晗是著名的明史研究专家,也是一位著名的散文家、文学家。他当时任北京市副市长,是一位很有影响的政治人物和文化人物。
1963年时,他与邓拓、廖沫沙三人在《北京晚报》上发表《三家村札记》,影响很大,我们几乎每天挤在报刊栏读完每一篇文章,每天如此,从不间断。此前,他曾写过《海瑞罢官》的历史戏,影响很大,也招来了李希凡等人的批评。吴晗在文史界影响是很大的。文史界学者都很尊重他。
吴晗是民主党派著名人物。据传他是共产党员,在民主党派中没有公开党员身份。他是个刚毅的文化人,性情直率,敢于直言,耿直而刚烈。新中国成立前他同国民党斗争时是一位著名的民主人士,建国后为文从政仍是一个铮铮直言又有影响的人物,敢于批评一些错误思想、言行和学术观点,是一位马克思主义的史学家。
1963年4月24日下午,吴晗被邀到北大来作学术报告,由文史两系研究生班联合举办,是历史系翦伯赞主任邀请来的,有历史系、中文系部分师生听讲,我们专业也请去听讲。地点在第二教学楼103教室。
吴晗虽然地位很高、学问很大,但却是一个随和的人,是一个性情中人,讲学充满激情,观点清楚,态度分明。谈到有人批评他写的《海瑞罢官》时,他很激动地说:“有些人认为文艺那个圈子是他们的‘圈地’,别人不能越雷池一步。我就不信邪,我们搞历史的,偏要伸进一只脚,有什么了不起!”
吴晗的讲学,还是认真讲了三个方面非常重要的问题,对我们影响很大。他的题目是“当前学术界文史争论的几个问题——治学三题”,主要讲三个问题:
第一,当前学术界对孔子思想争论的问题。他用马克思主义观点,着重讲了头年山东纪念孔子学术讨论会中出现的问题。他批评一种不健康的倾向:有的一味赞扬孔子,全盘肯定,百分之百正确,将孔子现代化;一种是把孔子说成是超阶级、超时代的人。我们要用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观点进行分析批判。道德是可以继承的,当然不是占统治地位的统治阶级道德,而是被统治阶段的道德。有人一刀两断,认为道德没有继承性,实际是否认历史文化遗产,把祖先抹成黑脸。当然,对统治者涂脂抹粉,那也是错误的。(对当时讨论“道德继承”问题,吴晗讲了他鲜明的观点。)
第二,如何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来研究历史问题。他一共讲了七点:(1)对历史问题,要有马克思主义阶级观点;(2)光有理论不行,还必须充分地、大量地占有史料,使理论与史料相结合,从而科学地批判总结;(3)实事求是、有的放矢地进行研究工作;(4)批判地继承;(5)要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态度;(6)在实践中学会掌握理论;(7)坚持真理,修正错误。
第三,个人治学经验。他讲四方面自身经验:(1)治学方法:对基本“经典”,要熟读,要背书。要念书,多念书,认真念书。搞历史,要有通史基础,才能钻研断代史。他研究明史就是这样:钻进去,接触问题,发现问题,提出问题,然后去弄清它,从而解决问题。(2)如何积累资料:办法是抄卡片,勤读,勤抄,有得即录。他自己坚持抄卡片,已有三万多张。有了卡片,用起来极方便。(3)时间安排:要积累时间,钻空子,化整为零,日积月累,积累可观。他说他参加的应酬很多,往往作陪时,他就躲在后边,自己抄卡片,构思文章。(4)论文写作:不在于写,在于自己解决什么问题,一定要中心明确、强烈,题目难!要勤写,天天坚持写,自然有成。文章要勤改,可有可无的,一定删除。总之,治学讲“四勤”:勤读,勤抄,勤写,勤改。他虽然庶务繁忙,但每天坚持一定写一篇文章。文章是改出来的,要勤改,精益求精,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读者负责。
吴晗讲治学,有许多真知灼见,给人以很大启发。听了他讲座后,我便坚持抄卡片,到“文革”时已有数千张。可惜下放干校,无处存留,付之一炬,甚为令人痛惜。吴晗含恨走了,但他留给我们的治学经验,够我们受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