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冒出来的儿子
很显然,对于那声音的主人的突兀出现感到错愕的不止梅芊芊,在场的其它人听到这不速之客的声响,脸上也尽是一副意外之极的神情,不约而同齐刷刷向门外望去。
话音刚落,便见进来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本来长相清秀身形高挑称得上白脸郎君,奈何满脸萎靡轻佻之色,眼下更是显出一团阳气不足的青黑之象,平添了说不出来的龌龊气质,令人生不出几分好感来。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和梅家是什么关系?这时候跑来大呼小叫的想干嘛?梅芊芊看着来者一肚子的疑问,但偏偏半个字也不敢吭一下。
所谓入乡随俗,梅芊芊来了这地儿之后谨言慎行,无时无刻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暴露了那口白话腔,不得不搜肠刮肚把早就还给语文老师的那么点可怜的古文底子翻找出来,总算勉强能应付和别人的日常交流,不致于一开口就露了馅。但在现在这种不明原由前因的状况下,她还是不敢轻易开口,只能静观其变寻找蛛丝马迹好推理出来龙去脉。
“哎呀呀,我的好爹爹,不孝孩儿来迟了,竟连你老人家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得,真是痛杀我了,罪过啊!”那年轻男子一进门未曾正眼看过在场任何一个人,便像唱戏曲的名角儿似的拉开嗓子叫唤起来,嗓音那叫一个半吼半唱,一边唤着还一边挨着棺木敲打着,好生一副痛不欲生的做派,一下子就把在场人等震住了。
这究竟是谁啊,怎么比她这个当女儿的哭得还有架势?梅芊芊对于自己的冒牌身份本就有些心虚,这会儿被他这一通哭喊更是弄得心神不定,就好像自己的破绽将要被识穿一般,几乎都不敢正眼打量他。
瞧着这人年纪比她大,又口口声声朝死去的梅公明喊“爹”,这人难不成是她哥?她如此一想,心中越发糊涂,又转念想着大伙儿都明明白白告诉她梅公明是没有亲生儿子的啊,若真有这个号“大哥”存在,也没理由这些天都不出现,最起码家里人也最会提到他才是。
难道梅公明******,这是他在外面和别的女儿生的私生子,因为礼法不容这才成了众人所不知的隐讳?
梅芊芊以前狗血伦理剧看多了,不由自主冒出个荒诞念头,但立马就被自己的理智反驳回去。不对不对,如果眼前这人真是梅公明的亲生子,没道理连毫无血缘的继子都被接受成了继承人,却反倒不认亲生骨肉,这年头不是都讲究“无后为大”么,再有伤名誉也总比绝后好不是,断无这种道理。
就在她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之际,便听得那些最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婆娘们,又逮到谈资在那轻声嘀咕道。“你看,这人好眼熟,可不是那个梅家老三梅天良,这都好些年没见他在这地儿出现了,这会儿巴巴跑来,莫不是又打什么鬼主意。”这个胖妇人说道。
“他不是早就被他叔父赶回本家去了,败家小子,准没好事儿。”那个干瘦娘子又说道。
“过继来的儿子被送回去就算断了干系,当初走的时候可是恨得牙痒痒,这会儿倒口口声声地喊‘爹’,却不知又安了什么心肠。”
“还能怎样,只怕他是把本家败光,把自个亲生老爹气死了,如今却又打起了叔父家的主意,造孽啊。”一个脸色苍白的老婆婆终究老道许多,最后一针见血点明道。
不得不说民众的八卦能力还是十分强悍的,那种高度概括的本领更是连专业文字工作者也自叹不如,虽然她们只是含糊其辞地说了几句,但事情的重点却已经描述了个分明,饶梅芊芊再笨也已经可以从对话中窥得端倪。
原来这人是梅公明的侄子,她梅芊芊的堂兄,以前似乎还曾过继给没有子嗣的梅公明当养子,却因品行不端又被送还本家断了关系,现在前来看似吊唁,内里似乎却是另有图谋。
得出了以上结论,梅芊芊心中登时警铃大响,仿佛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饭票生生被人抢去,那种彷徨而带着愤慨的心情油然而生,让她无法再保持沉默。
把自己家里折腾完了,就跑来算计她们这孤寡姐弟的一点活命本钱,这怎么得了,傻子也不能由着你把戏唱下去。梅芊芊打定主意不能任他作为,赶紧起得身来迎上前去,好纠正他的错误论调。
“堂兄有心了,父亲在天之灵,也会感受到你这份香火之情。生死有定不可强求,堂兄切莫过分哀痛伤了身子,不然倒是小妹的罪过了。”她虽然向来并不擅长与人做口舌之争,但现在关乎一家子日后口粮所在不容大意,是而牢牢扣住“堂兄”二字说话,强调他已经不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她初来报道,对这个世界这个家还有许多弄不清楚的地方,也还不甚明了他此举的目的,但她的直觉告诉他死皮赖脸认爹一定不是好事儿,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以这个做文章。
这梅家堂兄名唤梅天良,是梅公明大哥的三儿子,此番的确是有所图而来。他为造声势干嚎了半天却半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倒是嗓子越发干涩不适,早就不想装下去了,这时见梅芊芊抹着眼泪文文弱弱地说出这番话来,便顺坡下驴收起那副撕心裂肺的作怪模样,瞬间便神色自如对她颇有微词地责怪道。“看妹妹这话说的,什么堂兄堂兄的乱喊,我可是你哥哥,爹爹名正言顺的养子,怎能乱了辈分,几年未见妹妹怎变得如此不懂事了。我们梅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连这点礼数称谓也弄不清楚,可不是要让外人看着笑话,妹妹这些年来的书真是白读了。”
“------”
面对这家伙恶人先告状般的无耻行径,梅芊芊除了叹服其神乎其技的变脸能力,心中更是生出一种奇怪的情感,仿佛眼见一群长相奇妙的生物正以悠闲的姿态自她面前缓缓走过,它们眼神中毫不掩饰的鄙夷,让她有那么一霎那无言以对。
我嘞个去,这货原来是演技派!
真是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连左邻右里都晓得他早已与梅公明断了养父子关系,他却死死不认非要往自个头上再弄个爹,说他不是心怀不轨真是鬼都不信了,心中越发坚定对方绝非什么正人君子。
“哥哥什么的,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自打爹爹把你送回本家,你我便已经做回堂兄妹,小妹又有哪里唤错了。”对付无耻之徒梅芊芊说不上很有心得,但也深知不能让他们逮到有理之处,他越是想立足于自己仍是梅公明养子一说,她就越不可以让他如愿。
梅天良既然来得这里自然是有所准备的了,梅芊芊的反应也并不出他的预料,满不在乎笑了笑,想也不用想就作出回应。“说妹妹不懂事你还真别不认,当初爹爹那是恼哥哥我不长进一时气晕了头,这才暂时送我回去好生反省,可不是真心要与我断绝父子之情,只是没料想他老人家走得如此匆忙,这才没能提早接我回来。我当儿子的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了,这个家自然还是得由我担下来。妹妹你放心,有哥哥在,保管不会没你好日子过,一切都交给我就可以了。”边说着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不住往屋子四处打量,好像是在估量这所小院价值几何,那样子看得梅芊芊一阵心惊。
梅天良最近这些天被债主追得东躲西藏连觉都没得个好睡,早就疲惫不堪,就想早点将梅公明家这么点家产弄到手好还债,哪里会把记忆中文弱无争的梅芊芊放在眼里。他一心想着只要自己脸皮够厚实,紧紧揪着确确实实当过梅公明养子这一说,这个没了出头人的妹妹最后总奈何不过自己。末了房子田产到了手,指不定还能找到户想娶小妾的富户,随手就把长得不错又懂文识字的梅芊芊“卖”过去,赚些聘礼银子又能多了笔进项,这等一举两得的美事,他又岂会轻易放过。
说的真是比唱的好听,好像他已经是这个家的家主了似的,看他进来后的这一连串行为举止哪是个能让人放心的依靠,让他进驻了家里,只怕连夜就要被他卖了去。看着他这副不怀好意的嘴脸,不待明说,梅芊芊已经本能感到危险。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的来意是再明白不过了,打的就是以“养子”身份接收梅家财产的主意,若真让他得手,那她梅芊芊和梅小勇可就成了别人砧板上肉了。
梅芊芊越想越是不妙,深知这回是遇上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发的资深泼皮了,而断绝养父子关系的事情又发生在她穿越之前,内里细节她也毫不知情,还是得要有点权威的人士出面更为妥当,现成的保长自然就得再次承担起明断是非的重任了。
“保长,我一个刚失去父亲的弱女子,实在不晓得如何与堂兄讲清楚这过中曲折,家里的事还得你多分辨分辨。”大丈夫固然需能屈能伸,小女子也该能刚能柔,好歹在职场上打滚多年这点常识她还是懂的,轻叹一声,拿出孤苦弱女该有的“无助”姿态,把难题顺理成章丢给了保长。
大亚皇朝沿用保甲制度协同当地衙门管理地方民生,十户为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担任了“保长”一职自然也得负责解决百姓间的小矛盾,眼下这出名分之争少不了他出面调停。
“这事------”正是清官也难审家务事,而保长却时常得充当管鸡毛蒜皮小事的角色,现在这个泼皮在众目睽睽之下胡搅蛮缠,也大有将之赶出门去的念头,可没想才张嘴准备说话就被对方挥手打断。
“这事何须要劳动保长,本来就是明明白白的事情,我就是爹正式过继的儿子,现在就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妹妹你老是顾左右而言他,真是好没道理。”梅天良见向来懦弱的梅芊芊竟敢一而再表示反抗,说不出的几分恼怒几分意外,然他毕竟还是有些心虚,瞧着保长要出面为她说话心里更是越发急躁,根本不想让保长有参与的机会就急急忙忙撕下最后一块遮羞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驾驶说道。“其实谁说了也没用,说到底当初爹爹把我从本家过继过来,可是有中有保白纸黑字,申报了官府也改了户籍,事事按足了官家过继的规矩。至于后来又把我送回去,那却是没有任何正式文书仪式,不过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既然没有把手续置办齐全,又怎么能算是断绝了父子关系。保长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突然抛出这个杀手锏,不但把梅芊芊搪塞得心头一跳,连保长也一时语塞张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