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公明当年竟然没有白纸黑字并请中保做证,去了断他与梅天良的养父子关系?
梅芊芊这回可真是觉得头大了,法律精神神马的她还是懂的。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那梅公明做事也未免太不谨慎了吧,手续齐全地把人过继过来,难道就以为光凭嘴上说说把人送回去就能算完事。
真是坑爹啊!
有那么一霎那,她仿佛似乎已经看到了梅家被梅天良霸占败光,自己不得不带了梅小勇和老六叔流落街头睡路边,真真是凄惨潦倒。
“这不会是真的吧,爹当年难道就没有留下什么字据之类的?”如今对梅家的事情最清楚的自然是老仆人,梅芊芊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望向身旁的老六叔,巴不得他能马上变出个证明出来好赶走这个瘟神。
面对她的询问老六叔满脸难色,好像在做着万分艰难的天人之战,最后在众人焦急视线催促下才没有办法含糊回道。“老奴------的确没有听老爷说过有所凭据。”他何尝不想不是与梅芊芊一般想法,谁又会喜欢让这个不孝败家儿回来,奈何事实确确实实便是如此,就是他想遮瞒也是无济于事,却又不甘心补说道。“唉,当日天良少爷偷了家里大半田契去赌当,险些把家底儿都掏空了,气得老爷要与他断绝父子情分。老奴也曾劝说过老爷该当请人作证立个书信,可是老爷他为了顾惜本家大老爷的面子,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作数,只盼着他再长几岁会收心懂事,谁料到老爷一片好意还是当了流水落花。”想到自家老爷一片好心顾全对方脸面,却反倒被这浪荡侄子钻了空子,实在是痛心疾首老泪都要流下来了。
这回完了。
他此话一出,梅芊芊顿时有种天旋地转之感,也不知是该怪梅公明这书呆子太善良,还是该怪梅天良没取错名字。
梅公明啊梅公明,你还真是个要不得的滥好人,也幸亏你老人家没得中举,不然以这种性子入了官场那还不是如羊入虎群,连骨头渣渣都不剩。
她只觉大势已去,没多久前还暗自庆幸的“农妇山泉有点田”日子,顷刻间便离自己而去,这接下来的日子却都不知该往那处讨生活,虽然有些不厚道但也不由埋怨起做事不靠谱的梅公明。
梅家三代老仆的话,无疑让包括保长在内的在场众人都为之不平,却亦间接助长了梅天良的气焰。这家伙得了老六叔的证词,神色得意非常,脸上连最后一丝虚情假意瞬间亦尽数消失无形,悠然自得的捋了捋在方才做戏里弄得有些皱褶的袖子,环视众人后对梅芊芊挑了挑眉,轻佻道。“怎么着,这回妹妹可再没话说了吧。我说你这姑娘家家的,就别总寻摸些小心思了,还是安心等着哥哥给你做主嫁人是正经,要不再耽搁下去,可真的要成了在家里白吃饱的老姑娘了,爹爹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说着居高临下扫了气得鼓着小脸的梅小勇一眼,“至于这个和梅家没半点血亲的小子,那就让他打哪来回哪去吧,我们梅家可不养闲人。”
他寻思着接受梅家财产至此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故而已经再下一城在盘算梅芊芊的婚嫁好处,想将这个“妹妹”火速解决掉的打算那是毫不掩饰。而梅小勇年纪幼小身体单薄,想着便是将他买去当小厮也多半没人要,所以就十分“仁慈”地不加以理会了。
去你的,老娘爱当老姑娘那也是老娘的事,要你这个望之不似人形的家伙来挖苦。
若说在此刻之前梅芊芊对这梅天良还仅仅只是没有好感,那么这时候则是深深的讨厌,那个刻薄说辞更是让她心里来火,就冲着他这句人身攻击,她也不能咽下这口气。
梅芊芊被这无耻之徒气得胸中热血翻腾,恨不能一脚将之踹出门去,强烈的危机感激发了她的求存潜能,无数念头飞快在脑中闪过,却就是不知该如何绝地反击。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被冷落许久的保长终于忍不住出来“抢风头”,只听得他先是咳嗽了两声缓了缓气氛,让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尔后语带严肃发话道。“梅少爷说的也不全是没道理,可是却也并非完全合乎道理。”说着转头看了看脸色不佳的梅芊芊,才接着解说。“没错,梅老先生当初把你从本家大老爷那儿过继过来,的确是按足了官府手续,而后却没有申报官府立档断绝,严格上来说你确实仍是这家的养子。可是你别忘了,按我大亚法规,养子被收养后,即负有承续宗恌、赡养父母的义务,不能舍弃养父母,否则就构成不孝重罪。而你,当初仅仅只是在这个家呆了不到两年的功夫,就把梅家的田产当做赌资赔去大半,让你养父为此气急攻心大病一场险些丧命,实为大不孝之举。而回归本家之后,这些年来也并无赡养养父,在他病重临终之时更是未尽过半分照顾侍奉之责。如此作为,虽未完全断绝,却已经是大大违反了身为养子该尽的职责,又何谈收取养子所得之利。法规也不外乎人情,如你这般行径,相信即便是告到县老爷面前,也合该是个受责罚的下场。”
“这个------”梅天良自知理亏,当即心下一沉。
“没错没错,保长大人说得在理,梅少爷他可真是一天都没侍奉过老爷,如今怎能倒分得老爷的财产。”老六叔很为自己刚才变相为梅天良作证的无奈之举深感不安,听得保长此刻如此说来不由大喜,赶紧佐证他的话激动说道。
大伙儿本来就对这个败家子没半点好感,见保长和老六叔这般说道,更是忍不住纷纷数落起他来,一时成围攻之势。
“老家伙,多嘴什么,嫌命活得太长了不是。”梅天良本来只觉胜券在握,听保长之言旦觉不妙,更见连这老仆人也敢来插嘴煽动群情,按耐不住咬牙恨骂道。
“太过分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对老人家说话。”便有人不平指责道。
保长也不理会梅天良的无礼行为,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梅老先生的亲生女儿芊芊云英未嫁待字闺中,按律规‘在室女’本就可以和儿子一样继承家业,能得家产一半。再加上小勇虽非梅家亲生骨血,但也已然改了姓氏入了梅家族谱,那就是梅家的子孙了,也当能承继一部分财产,也就是说梅老先生留下来的财物起码也得分成三份儿。那么请梅少爷自个掂量掂量,就算是让你在衙门得了理,不计较你不孝父母的罪过,你又能在梅家得到多少物事,想来最多也就是半亩薄田两片破瓦而已。而若是县老爷追究你的不孝之罪,那却是不但不能得到一分一毫,更是跑不了一顿棍棒之刑。孰轻孰重,究竟值不值得你咬住不放,梅少爷可真是需得好生想清楚了。”
保长这番痛陈利弊的说话,不但让梅芊芊满怀感激再燃希望,更令本来还嚣张得很的梅天良脸色“唰”地一下白了白,沉默不语眼神变的游离不定,显然是被他在情在理的分析说动了。
没律法常识果然很容易吃亏,她竟不知在这个时代女人原来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没地位,不但可以和儿子一样继承家业(注一),而且貌似占的份额还不小,如此一来事情就大有转机了。梅芊芊听完保长的话大喜过望,明白不管最后梅天良能不能瓜分到梅公明的遗产,她和小勇也不至于一无所有,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恨恨道。
“今天真是幸好有保长在,不然没个知事人,还真要被这缺德家伙坑骗了。”
保长深知打铁趁热的道理,见梅天良气势已然大减犹豫不决,正是乘胜追击之际,便不让他有多做权衡的时间追问道。“怎样,梅少爷可都想清楚了?要不要现在就让我等陪同一起到衙门分说明白?”说着便假装要带着大伙与他一同到衙门去说事。
却说梅天良本来也晓得这些律规,只是穷得狠了,冲着梅芊芊是女流之辈又向来柔弱,才想着来浑水摸鱼。而今听了保长一通话,权衡利弊之后发觉自己在这事上确实讨不到多少好处,去衙门一趟难说还真得受上一顿皮肉之苦,实在不甚划算,便喃喃应道。
“这个嘛------倒也不急。”好歹是当过一阵子养子的人,其实梅公明家还能有多少油水可榨他也是心里有数,自他当初把大部分的田产赌了去后,这个家说不上一穷二白却也是仅够度日,若再这么分作三份那到手的就真是没几两银子了,却还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为免太不值当。
这么一想,他就没多少兴致去衙门争这份财产了。
梅芊芊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知道这家伙已然没什么底气了,暗暗窃喜,想了想决意快刀砍乱麻,便话锋一转道。“看来堂兄眼下是不太愿意与小妹在县太爷面前说个明白了,其实嘛,不是万不得已,小妹一介女流,也不愿到衙门去抛头露面。而且你我虽已经不是兄妹,总归也还是血脉至亲,又何必为了些许银子闹得个鸡犬不宁。这样吧,小妹也不想抹了堂兄的情面,家里如今合共还有十两银子的余钱,小妹这都给了堂兄好了,权当一场了断。”
注一:本文历史背景借鉴宋朝。
宋朝法律规定,女子有独立的财产权。女人的嫁妆,是完全只属于女人的。“嫁妆”不因婚姻变成丈夫或者夫家的财产。如果女人早逝,没有留下亲生子女,那么女人的嫁妆必须返回女方娘家。
而女子分“在室女”“归宗女”和“出嫁女”三种。
“在室女”是未婚的女儿,和儿子一样的继承权。如果父母没有儿子,就和过继的养子平分继承权。
“归宗女”是因为丧夫或者离婚回娘家的女人,因为已有嫁妆,其继承权小于未婚女儿。
“出嫁女”的继承权就更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