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一声沉重的巨响，天空破开一个硕大的裂缝，不怒自威的声音遥遥传来，即便是远，却也震得人心发颤。转眼之间，天地为之更黯，青龙已踏着黑云而来，气势不凡，巨尾重重地劈在融仙之顶，它振首咆哮，急急逼向紫竹林，逼向左小蛮，青色的光芒环绕周身，青龙喷着鼻息，立在她的面前，昂首嘶吼，“你到底做了什么？”
神兽青龙现身，一切异象仿若未曾出现一般停息了，风不再使人无法站稳，地面也不再往下陷落。
怔忪间，左小蛮放开了攀住紫玉床的双手，面对青龙愤怒的质问，静静地回道，“你看到了。又何必再问。”
她咬唇，瞪着还闭紧双眸、毫无转醒迹象的让白，心中一凛，左小蛮为自己一时冲动救了狐妖而头痛不已，之前定然是中邪了，否则她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了傻事，三番两次地救这个“不守信用”的妖魔。
她望着青龙时面色不惊，心中却是惊异万分。
青龙那锋利的爪仿佛随意一挥就能将紫竹林一切摧毁，它往前迈一步，山川摇晃，夹杂着腥风，空气中有血的味道，青龙语气冷冽，“你是左氏的最后一人。”它断定，随后嗤了一声，不待左小蛮反应又无不嘲讽地说，言辞极尽恶毒，“左氏乃是降魔除妖的氏族，不料会出了你这样一个孽障，居然会救九尾这般妖魔。你可是忘记了左村的腥风血雨了，若不是你助纣为虐，怎会导致无法挽回的悲剧？枉你一身天生神力，却用在歪门邪道之上。愚蠢！”
言下之意，左氏的灭亡，是她造成的吗？
左小蛮的眼前一阵黑，英气秀挺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痛苦莫名的表情，青龙再次提及她不愿回想的往事，那一幅幅画面如同梦魇挥之不去，左村遍地的血，村民无望的哀嚎，爹娘死前的挣扎，她早知自己并不若表面上那番快乐，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把叫做回忆的锋利匕首无时无刻不在黑暗里潜伏，总在她措不及防的时候直抵人心，而青龙劈头盖脸的指责无疑是挑起开了她的旧伤疤。
即便，过去的时光在岁月里腐朽，唯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真正忘记。
她垂眸，深思青龙话中的含义，而青龙则是高傲的仰首，心内发虚，其实，左氏一夜之间被赶尽杀绝并非是左小蛮的缘故，更多的是，神忧心九尾会被彻底释放出来，故才派人从中做了手脚，谁也没有料到左村会落得此凄惨的下场。
如果任何事都可以猜到结局，那么，世间不会有那么多的战争，不会有左小蛮与让白的相遇，不会发生左氏的惨剧，也不会使得一出一出悲喜剧交替上演。
良久，左小蛮才抬起眼，一双原本晶亮的眸，殷红的，她无法想象，那一切全是由于她不假思索的一举所造成的，左小蛮的声音如死水，血液却在澎湃叫嚣，窜进心底的符咒灼烧着她的全身，那种感觉已不是暖，而是滚烫，“你说，左村的事，是因为我救了让白，才会发生的吗？”她指着紫玉床上一言不发的男子，手微微发抖。
青龙声音渐低，在她的逼视下，百般不愿下应了，“唔。”
“这算什么回答。”左小蛮走近，毫不畏惧地立在青龙的面前，遮蔽天光的神兽，看上去渺小的人类，就以如此悬殊的角度凝视对方，最终，青龙冷冷地扭头，避开左小蛮快要滴出血来的双眼，哼了一声，“事已至此。当务之急，你必须弥补你的过失，在让白没有苏醒前，杀了他。”
密集的霹雳声响彻云霄，方圆百里人魔俱惊。
一道白光，印照出左小蛮红透了的眼，分外骇人，她举着诛魔弓——清羽，面无表情，对准的方向不是让白，而是青龙，他们近在咫尺，左小蛮不理会他的命令，再一次发问，“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左村会被血洗？为什么！”
青龙哪里受过此等对待，人们听见他的名字都会诚惶诚恐地匍匐下身躯，以景仰畏惧的眼神膜拜着他，可是这个普通的小女孩竟敢如此挑战他的威严，甚至还敢以弓箭来威吓，他眯起眼，要不是佐殿叮嘱过千万不能杀了她，青龙早就把左小蛮大卸八块了。
神兽，也终究是兽，他比神多了一分兽性。
“死就是死了。哪里有如此多的为什么。”青龙冰冷的龙角差一点就要抵在左小蛮的脸颊上，他的眼，凶狠的作出最后一次警告。
“为什么，他们会死？如果是我的错，那就全由我承受，大不了一死。为什么该死的人活着，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是神吗？左不是神的后裔吗？为什么神不救他们？”左小蛮嘶吼出声，诛魔弓都快要抓不稳了，弦微动。
青龙一怔，怒气也随着被挑起，他觉得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小小人类对他的质问，无法忍受左小蛮“不敬”的行为，至少，在他眼里就是如此，青龙怒目圆瞪，恨声道，“你毁了封印妖魔的符，你该死。你爹袒护你，他也该死。三百年前，左氏的人为了救妖魔不惜耗尽自身的力量，左氏的人早就该死。是你们先背叛了神。”青龙卷起左小蛮，把她抛得高高的，使她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今天，我就让你死的明白。”
融仙之巅，狂风四散。
“你的意思是，因为左的‘背叛’，所以神就不惜毁了‘左’。”左小蛮眼神一冷，沉声道。
青龙仰天长笑，不再回答，仿佛嘲弄眼前不自量力的小女孩。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很重要，其实大家都很忙，无暇顾及他人的死活，连神仙也是如此。
左小蛮心寒，嘴角却浮起诡异的淡笑，她极快地拉满弓弦，趁青龙正肆意嘲笑时，瞄准它，射出了第一箭，咻一声，奇准的，锋利的箭头贯穿了青龙的嘴，它的笑声，戛然而止，腥臭的血慢慢地从青龙口中溢出来，染红了落满了一地的七止烟花。
只听左小蛮娇喝道，比任何时候都要激愤，“左村的人不该死。没有人该死！”她拉着弓弦，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天地昏暗，神兽的长啸声一遍一遍地紊绕在紫竹林之上，怒海滔天，盖住了左小蛮的话语，四周狂野的气流彼此交汇，形成无数滚滚而来的黑色漩涡，大地剧烈震动，高耸的山峰纷纷碎裂倒塌，妖魔们抱头飞窜，以免被飞石误伤。
青龙狂怒了。
他吃痛，甩下了原来钳制中的左小蛮，她被抛了几尺远，幸好只是摔在地上，仅仅受了点轻伤，而青龙是显然不会放过她了，似乎疯了一样的朝她冲来，左小蛮冷酷一笑，红红的眼里是凌厉的霸气，还有魔障，她果真是受了符咒的影响，挑起了体内的魔性。
左小蛮不知的事情太多了，她不晓得自己的娘亲非但是左村第一美人，还是妖魔，近亲的孩子大多痴呆的，而混血的孩子大多是美丽的，那么神与魔所生的孩子又会是什么呢。
成仙堕魔，尚是未知。
“左，你胆敢伤我，今日，你必死。”青龙说完，血盆大口长长地厉啸一声，破坏力极强的双爪随意一挥，黑色的罡风呼啸而至，化为两道锋利的光，朝着左小蛮的心口抓去，速度极快，根本避无可避，她咬牙，等着承受巨大的痛楚。
一切，要结束了吗？
闭上眼，死前最想见的人是谁。
是谁。
一席白衣，弯弯的双眸，其中淌着柔和的波纹，清俊的眉宇间仿佛透出淡淡的光彩，是这个人，一次次给了她温暖的怀抱，一次次让她以为自己也能拥有幸福，一次次让她憧憬未来，一次次地让她卸下了心防。
他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月么……我只是喜欢看月下的影子……因为我喜欢的人……名字里也有一个影……弄影……
他说，弄影，我们之间不该有秘密……
想倾诉藏在心底的话，可是，还来得及么。
血溅起，一股热流喷涌在左小蛮的身上，脸上，从脖颈一直到心口，一滴滴，鲜红的珍珠滚滚而落，刺眼的猩红，她不觉得疼，睁开眼，脑中一片空白，左小蛮大口地喘息起来，为什么不疼，因为青龙的利爪根本没有触及她，而是狠狠地剜在古沐风的胸口，她最喜欢的白衫眨眼间已被无法止住的鲜血浸染，古沐风支持不住地倒地，左小蛮才缓过神来，吓呆了一般，愣愣地跪地。
他怎么会来？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他，为她挡了致命的一击。
古沐风的脸随着汩汩流失的血液而越发苍白了起来，近在咫尺，却仿佛一伸手就会如同白雾一般消散在这片空气里，成为飘渺的虚无。
左小蛮扶起他，神情模糊，她低着头，不管青龙在旁虎视眈眈还有惊疑莫辨的眼神，对左小蛮而言，任何东西都不再重要。她仿若什么也不知晓似的，轻柔地扶起古沐风，揽在怀抱里，他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湿润了她的发丝。
他死了，古沐风死了，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连让左小蛮说出真相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他在她的怀里，静静的，死了。
世间，再也没有古沐风了，没有了。
再也没有幸福了，没有了。
所有温暖美好的记忆都是一副旧旧的画卷，有些人喜欢珍藏，有些人不屑，只是当生命只能回忆时，只能靠往昔来排遣寂寞的话，那该多么伤人。
左小蛮的世界瞬间崩裂了，十年前的痛苦重新归至眼前，天大地大，唯有她还活着，却仍是孑然一身，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会接连死去，为什么她注定没有人疼爱，为什么。
古沐风的唇角依旧带着一抹醉人的笑意，仿佛生命就停在了一瞬间，笑容犹在，也不出声，只是笑着，让左小蛮那么难受。她握着他的手，竟已冰成如此，不对，古沐风的手永远该是温暖的，左小蛮将他的手掌拢在自己掌心内，一点一点地呵着气，白白的雾，冰凉的夜，“沐风哥哥，记得吗，你每次都是这么给我暖手的……今天你的手特别冷……肯定是穿得太少了……这样会着凉的……”左小蛮断断续续地说着，一遍遍地为他取暖，每次，古沐风都会这样给她暖手，有时她会调皮地将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脖颈上，他会笑着揉乱她的头发。
紫竹林的夜风，那般凉，吹得人心寒冷成霜。
“我们回家……”少年笑，清朗星目。
没有他，没有古沐风，没有了所爱的人，家，不过是所恐怖的屋子。
“即便陷入了绝境，我也会保护你。”
保护，不要他的保护，只愿他能好好活着，因为，在古沐风离开的瞬间，她已与他一同离开。
镜湖碧色，没有一点的蓝，平静地流过，轻轻的，不打扰此夜的悲伤。
左小蛮的眼里盈满了泪光，快要天明，星子才悄悄探出头来，何处的灯火时灭时隐，就连心也跟着那样崩溃不堪，她贴着古沐风的胸口，感觉不到一点心跳，太晚了，所有的事情，都晚了。
左小蛮积郁了多年的眼泪，汇聚在眼底，她终于哭了，往事爬上嘴角，咽不下去的苦涩，一颗一颗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古沐风的面颊，那是一种怎样的哭泣，有谁能懂，言语中惨痛无望，声音断断续续，“沐风哥哥……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不是古弄影……我是左小蛮……对不起，我骗了你……对不起……”
可惜，他已听不见。可惜，这原本就是个骗局。
春天，他与她携手同游，踩在温暖的阳光下；夏夜，他与她倚在院中看满天的萤火虫飞舞；秋日，他与她拾起遍地的红艳枫叶；冬季，他与她酌着小酒，暖身暖心。
过路的风叹息，那个他已不在，爱情，原就各怀鬼胎。
“他已经死了，别自欺欺人了！”青龙凑近，鄙夷地笑，那笑中多了一份愉悦，让白的魂魄竟然没回到真身就被自己误杀了，说不准，这个令天地色变的妖魔真的死了，这样便好，这样最好。
左小蛮挪动身体，让古沐风枕在让白的紫玉床上，冷漠的，先把让白推了下去，不顾他的死活。
她抬眼，望着眼前兀自神气的神兽，一步一步走近，眼神凶狠且悲凉朝它走去，“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她却没有让青龙回答的意思，左小蛮再一次拉起了弓弦，飞蛾扑火般决绝，字字泣血，“我要杀了你。”
青龙面容狰狞，狂风袭来，它张狂地大笑，“再也没有人可以替你死了。左。”
是的，没有人了。
但是，她不会认输的。
绝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