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天空缠绵着冷漠又别样凄美的七止烟花，花瓣蜕成了桃红的颜色，像是落起了血雨，点点滴滴，它们更忘情地飞翔，在快要破晓前，吟唱到永生。
身体被撕裂一般的疼，他以为，自己定是活不成了，却未料还能睁开眼，重新看清这个世界，金喵喵挣扎着，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一双人，让白与左小蛮，他们的身上，全是月光，全是血。
痛，金喵喵突然觉得痛了，那种感觉，无关他自己身上的伤，左小蛮心口处像是被尖锐的东西捣穿了，血已经流尽，衣衫纠结，分不清皮肉，她伤得那般重，左小蛮的痛，金喵喵感受得格外清晰。
他愕然扬高了头，让白正心无旁骛地凝视着左小蛮，雪白的长衫上像是铺展了一朵一朵妖娆的花，长长的黑发顺着瘦削的肩膀随意滑落，垂在臂弯处，邪气妖异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眼下的泪痣艳红如血，他醒了，九尾让白终是找回了真身。
可是，眨眼间就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左小蛮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恶作剧的色彩，一动不动地闭紧了眼，风，越来越大声。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会这样？”金喵喵惊喘两声，焦急地提问，瞪着让白，金喵喵与蓝魔之战，输了，只差一点就道行全毁，他不甘，原本蓝魔并不能胜他，只是未料到狐倦竟会突然出现，“顺便”助了蓝魔一把，先人说的话总是有些道理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一点，金喵喵今日算是深刻领会到了。
金喵喵捣住疼痛不已的伤处，咬着牙，慌慌忙忙地朝他们跑过去，他现在的模样也比左小蛮好不了多少，血迹还未干涸，银发凌乱，看上去狼狈不已。
他碰了碰左小蛮的小手，冰凉冰凉的，她不会再像哄孩子那样与他说笑，也不会露出坚强的灿烂笑靥，金喵喵再看看一脸漠然的让白，不由地攥紧了拳头，“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我！”话一出口，成了怒吼，只差一点，他就要丧失理智的一拳挥上去。
即便是金喵喵如此大声的呼唤，如此激烈的情绪，都不能惊醒昏睡中的左小蛮，她毫无反应地瘫软在让白的怀中，像个失了生命力的布偶，温暖的肌肤在渐渐的变冷。
很痛很痛。
金喵喵从没有经历过这般陌生的情绪，就算是从前被人唾弃，或者是前一刻尝到战败的屈辱，都没有现下一刻来得锥心刻骨。
这种感觉，是恐惧吗？
他害怕失去左小蛮，他无法接受左小蛮会死掉的事实。
他不要她死！
金喵喵握紧左小蛮的手，嘶吼道，“笨女人，快醒来啊，你不是说了，你会活着见我的。你不是说了，要陪我去买新衣裳，你看我，你看看我，这件黑衣服我早就看得很不爽了，你知道的，我喜欢红色，那种鲜艳的颜色才配的上我。”他咆哮着，心跳越来越快，额角的伤口渗出血，金喵喵没有顾及他最在乎的容貌，他看着左小蛮，只听让白轻道，“小蛮身上的伤无性命之虞，我离开后，她自会醒来。”
言毕，让白小心地将左小蛮交与金喵喵的怀抱之中，显得冷静异常，他微扬起嘴角，眼神柔和，深邃的紫眸令人看不清沉淀其中的情绪。
怔忪间，金喵喵愣愣地接过左小蛮，半晌才反应了过来，心念一转，自知之前过于冲动，忙补救道，“老大，你要离开吗？”言毕，又小小声地问了句，“她真的没事吗？平时那么活蹦乱跳的，现在跟一根木头似的。”
让白颔首，手指轻轻地抹去左小蛮脸上残留的血渍，无比怜惜，“金喵喵，快带小蛮离开融仙，以后，好好照顾她，古沐风已经死了。”
死了？
金喵喵不敢置信地撇过脸，望着怀里的人儿，他知道古沐风对左小蛮是何等的重要，若是他死了，她会怎样……他有些不敢往下想，金喵喵垂眸，欲说还休，只道，“老大……”
这一声，低不可闻，自然也没能挽留住让白离去的脚步。
风中谁在轻轻地笑，笑世人为情痴苦，连妖魔也不例外。
如果古沐风走了，那么左小蛮必然是悲痛不已，可那又能如何，失去就是没有了，不再回来。看让白这番决绝的模样，想必其中是有着不可说的苦衷，所以，即便是金喵喵说破了嘴皮子也许无法撼动他分毫。
金喵喵吁了口气，如是按捺住心内的不安，与“古沐风”离开的同时，自己又能多了几分与她在一起的机会，人都说，命里无时莫强求，说归说，又有几人真的舍得？几人可以做到。
他有了私心。
金喵喵仅仅是望着让白的背影静默不语，让白知道金喵喵的心思，他也未点破。
每个人心中都有或大或小的秘密，也许这个秘密藏得深深的，别人不晓得，更甚的，连自己也不晓得。金喵喵对左小蛮，是喜欢还是爱，是佐殿从中捣鬼还是从心而来。
佐殿悄悄的，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在金喵喵的心里丢下了一颗种子，而这颗种子迟早会生根发芽，开出美丽绚烂的花朵，最后展露出喜欢的人的模样，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左小蛮，那粒种子的名字叫做情根。
嘘，这是个秘密。
她在让白的心里同样落下了印记，这个看似冷漠实则善良的左小蛮、看似倔强实则脆弱的左小蛮、看似较弱实则异常坚强的左小蛮，即便他离开了，让白也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再度拾起比阳光还耀眼的笑容，她会的，他相信。
相遇之前，他们陌生。错身而过，他们不过是回到了原点。
是吗？
一切真的可以回到原点吗。
左小蛮眼睫动了动，极微的动作，即使神志不清，仍是愁眉不展，是什么梦令她如此神伤，十年前的左村，还是古沐风的死去，亦或是又梦见了那个俊美的人——让白。
梦，是前世的碎片，与今生相遇，让记忆重叠。
划破黑暗的第一抹阳光降临，淡淡的芬芳，七止烟花彻底凋零，一世一瞬一夜香气扑鼻。金喵喵凝望着让白远去的背影，过路的风儿，挑起他的长衫，他冷清地独自走在花瓣铺成的路上，看上去很寂寞。
寂寞。
金喵喵懂的，百年的孤独已使他无法忍受，又何况是千年修行的让白，有时候，他会觉得，强者才是最可怜的，那种苦涩，难以言说。
让白不再回头，尘嚣喧哗，妖魔们早早跪地恭迎他们的王，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神不再是天上人间唯一的强者，因为他们的九尾回来了，他的俊美、他的妖力，他的一切，足以令所有的人妖魔臣服。
“少主。”狐倦仍是一席灼眼的红衣红裙，雪白的颈子大半露在外边，心情大好的她，看上去又妖媚了几分，她唤让白，眼中兴奋自是溢满。
让白静静地环视在场的所有妖魔，狐倦、云斑，许多熟悉的面孔，还有更多不曾见过的，一双双眼睛悄悄地窥视他，无不闪烁出期待的芒彩。
他微微弯下身子，瞳孔散发着紫罗兰的色泽，问道，“佐殿他们来了吗？”
左小蛮屠龙，必然引起天界的轩然大波，而首当其冲震惊的人当是佐殿了，大约他听闻了麾下神兽被人类给杀了，定然要气得直奔融仙了。
正如此想，雷声乍起，烈焰焚烧天际，天地被劈开了缺口，灿烂的金光下一个人来了，妖魔们吓呆了一般，傻乎乎地望着两张几乎一样的脸，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对峙不让。
让白比佐殿多了一分不羁，佐殿比让白少了一分邪魅，但是，一个高高在上，一个目空一切，他们毕竟是双生子，毕竟是兄弟。
佐殿眯起眼，傲然道，“让白，你若此刻讨饶，我可留你一命。”
“看来，什么都不必说了。”让白深紫色的眸子里蒙上了淡淡的朦胧，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已然无一丝情感。
风云起，融仙山川强烈地震动，看来，神来了不少，佐殿今日是有备而来，“三百年前，魔不会输给神。三百年后，更不会。”让白自信地笑了，发丝轻刮在如同血珍珠一般的泪痣之上，分外魅惑人心。
狐倦、云斑等众妖魔得令，站直了身子，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即便面对的是黑压压的天兵天将，即便面对的是永恒的死亡，他们在让白的率领下，纷纷振奋了起来。
融仙之巅，狂风猎猎地席卷，三百年的岁月也不过是一瞬，一切重新归于起点，如同当初左小蛮与让白的相遇，他的世界不再有她，而她的生活中也不会有古沐风，那个互相欺骗的游戏，终于落幕了。
她的手，很小，很温暖。
她骗人一点也不高明，面对他的时候，眼神会闪烁。
她很容易害羞，连说喜欢也会红了脸颊。
她说自己讨厌妖魔，却一次次不顾自己的帮助他们。
她为了他，可以不睡觉，可以蹲在墙角等他回来，可以用小小的身躯去保护他。
从来，都没有人试图帮过他。他是让白，他不需要帮助。
但是，那个叫做左小蛮的女人，曾经那么努力，把他当作全部去爱。
她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如果有下一世，他不再是妖，他愿意，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
承此一诺，必守一生？不能。
再见，左小蛮。
还有，对不起。
左小蛮眼角有泪，短暂的醒来，然后昏迷，如果绝望，那么让她堕入无边的黑暗，即便是一刻。梦里，左小蛮又见到那张俊美的面孔，他轻轻地贴在她的耳畔，他的话熨烫着她的心，只听让白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