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喝到微醉,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兄弟三人都有喝酒尽兴的念头。黄光达不用说,虽然嘴上无遮拦,心里对于要让秦丹把孩子做掉肯定不痛快,故而要喝酒。我呢,一则因为解决了文秀芹的事,松了一口气,二则想着李玟,却苦于憋在心里不好说,只好借酒浇愁。陈金科难得主动提出喝酒,大约今天主要领导都有事外出了,他心里轻松,才想好好喝上几杯吧。我们心情各异,喝酒的兴致却相同,因此三人在一起,竟喝下了两瓶白酒,而且兴致都很高。
回到办公室,我本想关起门来休息一下,可脑子里想着李玟,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只得作罢,不停地灌着茶水,以稀释胃里的酒精浓度。我想,李玟此刻应该在办公室,忍不住想要拨打她的电话。可是,打电话说什么呢?不知怎么的,自从听到黄光达说秦丹怀孕的事后,我对李玟的想念也起了微妙的变化。我不知男女之间的交往,除了性关系外,还能不能保持一份纯洁的友谊。按照我的想法,我跟李玟之间,应该是成为朋友而超越朋友,不是夫妻却比夫妻更亲密的关系,彼此之间可以无话不谈,视对方为精神伴侣。这大约就是人们所说的“蓝颜知己”。但我也知道,这种乌托邦式的男女之情,看似纯洁,其实很难办到,比如我们在青龙镇的那个晚上,差一点就越过了底线。我开始思考,我和李玟到底会走到哪一步呢?如果真的和黄光达跟秦丹一样,发生了这种超越友情的关系,而且连带出一连串的现实问题,我怎么办?
我决定暂时不给李玟打电话。我们分开不过才一天时间,再有浓情蜜意,也该有各自独立的空间。何况早上听李玟在电话里的声音,似乎有些平淡,如果不是因为忙,那就是对与我共处的这个周末产生了后悔。当然,我宁愿她是因为工作忙而顾不上跟我多说话。这样一想,我心里的牵挂再次强烈起来,我试探性地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脚好点了吗?”
短信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好多了,你放心。”
两条短信都是中性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我想,她一定是有了别的什么想法,以至于对我语气如此平淡。我本来想再发一条短信,比如问问她忙不忙,昨天晚上休息得好不好等等,但我拿着手机怔了半天,还是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
我决定想一些别的事。我想起文秀芹的事终于有了着落,这对文秀芹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不假思索地拨通文秀芹的电话,把她被返聘的事告诉了她,并通知她明天去公司上班。
“真的?”文秀芹果然激动不已,在电话里追问道,“是谁告诉你的?我怎么没有人通知我?”
“我现在不是通知你了吗?”我想了想,又说,“公司肯定会再次通知你的。”
“那太好了!我又可去上班了。我这就打电话告诉那些同事。”
“别……你别这么急啊!”我觉得文秀芹头脑过于简单,这种找关系开后门的事,怎么能这么着急地告诉别人呢?万一别的下岗人员知道了,吵到公司去,返聘的事也许就泡汤了。我叮嘱道:“你先别把这事告诉别人,等上了班之后,别人慢慢都会知道。”
“哦,好好好,我不说。你下了班早点回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班后回到家,我闻到一阵扑鼻的香味,定睛一看,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全都是我喜欢吃的,虽然中午酒足菜饱,还是一下子又被勾起了食欲。我知道这是由于文秀芹得知她被返聘的消息,一时心情大好,有意要犒劳我。
文秀芹接过我的包,笑盈盈地说:“回来了?快去洗洗洗吃饭。”
我洗了一把脸,坐到餐桌旁,文秀芹已经成为给我斟了一杯酒。这是若干年前我曾经享受过的待遇:我下班回来,桌上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菜,面前放着一碗盛好的饭,文秀芹给我夹上几筷子菜,亲热地说:“启明,吃饭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待遇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桌上冰冷的饭菜和文秀芹冰冷的脸。今天再次享受这个待遇,让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股暖流顿时涌遍全身。
“很香嘛。”我闻了一下,赞许地对文秀芹说,“这是犒劳我吗?”
“算是吧。”文秀芹装了一碗汤,看着我,表情很是喜悦。
“我中午喝了酒,是跟光达和金科在一起喝的。”我看到面前的满满一杯酒,有点心里发怵,但文秀芹主动帮我斟酒,我还是挺高兴。
“喝了也不多这一杯。”文秀芹显得很高兴,像在酒桌上劝酒一般,“再说都过了半天了,喝这一杯打什么紧?”
“那你也来一点!”我被她调动了情绪,说,“我们祝贺一下。”
文秀芹也不推辞,大约喝酒庆功是人们与生俱来的习性,古今中外男女老幼概莫能外。她给自己斟上大半杯,主动说:“好,祝贺一下。”
酒过三巡,进入主题。文秀芹问:“启明,你是找了谁帮忙啊?怎么事先也不跟我讲一下?害得我担心了这么久。”
我的心情很好。我我是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文秀芹只不过做了顿饭、给了个好脸色,我就被感动了,对她之前甚至是昨天晚上的胡搅蛮缠忘了个精光。我炫耀似地说:
“这种事,没有把握之前,怎么好说出来?”
“那你也该告诉我你在找人帮忙。”
“我不是说了,让你安心等待吗?”
“我以为你是安慰我呢。--对了,你是找了哪个领导?”
“其实也没找领导,就是跟金科说了一下,让他帮我想办法。”
“陈金科?”文秀芹显得有些失望,大约在她看来,这种事一定是经过了一番血雨腥风的争夺,而这个帮她的人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战胜了对手,拿到了这个宝贵的名额。她心有不甘地问:“陈金科有这么大面子?”
我察觉到了她脸上的变化,也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这个出面帮忙的人官越大,今后在单位里说话就越有面子,她的虚荣心就越得到了满足,这是一般市民的普遍心理。我想起了陈金科说过的话,便笑着引用过来:
“你以为这事有多难啊?很多事在我们看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关键看是看谁来解决。你别小看了陈金科,他虽然不是市领导,可他的位置很重要,接触的领导多,说起话来很管用!”
文秀芹听得懂非懂地,自言自语地说:“这么说,陈金科的面子真的很大了?对,他的岳父是前市委书记,人家肯定要卖他面子,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她的脸上再次高兴起来,又说:“人家就是不卖他的面子,也要卖前任市委书记的面子。早想到有这层关系,我也不用担心受怕这么久了。”
我对文秀芹小题大做的思考方式不以为然,我知道陈金科并不想依赖他的岳父,否则现在也不是这个样子。我说:“别管那么多了,落实下来了就好,你安心上班就是。”
文秀芹又迟疑地问:“启明,你说他们会安排我做什么呢?”
“先去了再说。不过我听说,你们公司这次引进了不少大学生和专业技术人才,肯定会更新一大批陈旧的设备。你还是要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尽快适应新形势新岗位的要求,别被淘汰了。”
“我知道。”
文秀芹皱了一下眉,我知道她不爱听我说这些,因为学习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一件要命的事。我喝了一口酒,不再说下去。文秀芹又满心欢喜地说:
“启明,你打电话给我后,我马上打电话告诉我爸爸妈妈了,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
“是吗?”
我理解文秀芹的心情,下岗返聘,对于她来说,毕竟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像她这样年龄的人,下岗再就业很难,现在好不容易争取到返聘的机会,不光是她,她的所有亲人也自然替她感到高兴。文秀芹心里藏不住事,如果不是我事先叮嘱过,她也许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认识的所有人,因为她太在乎这份工作,也太要面子了。
饭吃到尾声,文秀芹的电话响了。她拿出来一看,不好意思地说:“是叫我打麻将的。”
“你接吧。”我淡淡地说。
文秀芹接了电话,果然是邀她去打麻将。她胡乱扒下最后几口饭,匆忙起身去拿包,风风火火地出门。临出门时,还不忘告诉我一声:
“启明,我今天会早点回来。”
听到门咣当一声关上,我怅然若失。再看桌上的饭菜时,也早已没有了刚才的热气,变得冷清起来。我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默默收拾着餐桌,然后打开电脑,去翻看这几天拍的照片,从照片中寻找一些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