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万岁沉默,自己是有不臣之心。
宇文治双手在袖子里握紧,“你安心上路,朕会平定突厥,一统九州。”拂袖而去。
史万岁扑过去,从栅栏缝里抓住宇文治衣襟,“皇上,让罪臣再见见张丽华,让她再伺候罪臣一次,罪臣就是死,也笑着死。”
宇文治回身,挑起眉毛,轻轻地笑,说不出的讥讽,“你想要过过皇帝的瘾?可惜,美人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毒药,罪臣也愿意喝。”自己是活不了了,临死前能够再尝尝那销魂的滋味,再过过皇帝的瘾。
“朕已经答应张丽华,让她和陈叔宝双宿双飞了,你这亡国皇帝的瘾是过不成了。不过,听说你在边关有一个赛丽华,朕派人接她来伺候你,你死了,让她生殉陪你,可好?”
史万岁呆了一下,忽又笑了,“谢皇上成全。”
自从七月十五,史云姣下体出血一直到生产,宇文治几乎都是宿在鸾鸣宫,有时候在大德殿偏殿也只是略站一站,郝听也乐得轻松自在。
十一月初三,就是史云姣生产的那日,宫里戒备森严。整个白天,宇文治都是和张筗、韩擒虎、宇文澄在密议。
事后,郝听才听一些宫女、太监谈起,那晚宫里出了大事情,史万岁身带利器行刺,险些伤了皇上和太后,幸亏蓝嫔奋勇相救,果然,没几天歌湛就擢封为蓝贵嫔。
至于史云姣,宫人隐隐约约说,已经被打入冷宫,产下的皇子当时就不行了,皇上伤心欲绝,擢封安亲王。永宁宫的那些太监宫女都消失了,没有人知道真相。
郝听从太医署回来,刚拐过长廊,就听到两个太监在说闲话,“儿子,这几日宫里不太平,你在主子跟前服侍,可得当心。”宫里的太监流行认干儿子、干爹爹什么的,刘玄就是常躬的干孙子。
那年轻的太监,郝听认识,是上书房里打扫的,“咳,跟我也没有关系,我就是给上书房扫灰,近不了皇上身边。”
“那也得当心,你知道吗?就连皇上最宠幸的刘公公,就因为一杯茶的事情,被皇上命人掌了二十个嘴巴子,现在脸肿的像猪头。”
“嘻嘻,活该,谁叫他将皇上看得紧紧地,咱们这些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还有那个郝宫女,天天霸着龙床,还以为自己是正经的娘娘。呃,皇上为什么掌他嘴啊?”
老的挤眉弄眼的,“我也是听刘公公的干儿子说的,就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安亲王刚落地就没了,皇上伤心,刘公公就宽慰皇上,洪福齐天,必定多子多孙,不知怎地就触了皇上霉头?”
王太监忽地左右看看,郝听赶紧将头缩回去,身子贴着柱子。
王太监压低嗓子,“这个儿子能猜着,您呀,以后不要提安亲王。”声音更低了,“太后身边的一个老姑姑是儿子一个村上族里的,平时儿子经常孝敬她,她讲那安亲王是个怪胎,月贵嫔都疯了。你没见着,永宁宫里都没了。”
两人说着说着都害怕起来,身上发寒,老太监赶紧岔开话题,又说了几句闲话,王太监塞了一小块银子给老太监,老太监乐滋滋走了。
等老太监走远,王太监狠狠啐一口,“呸,老不死的,还真把自个儿当成我爹了,要不是看着你在玉娘娘跟前当差,小爷才懒得**你。”
等王太监走了,郝听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被外面冷风一吹,激灵灵打个冷战,内衣都湿了,这宫里到处都是吃人的秘密,郝听没有见到那晚的庆幸,就是听着隐隐约约的一言半语,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宫里一定不能呆,不然哪一天,自己就被这些阴谋吞噬了,连渣渣都不剩。
回到大德殿偏殿,宇文治居然安安静静地在榻上靠着,毯子搭在腿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郝听踮着脚尖,尽量不发出一丝响声,慢慢朝后退。
“过来!”宇文治眼睛都没有睁,声音懒懒地,却带着嘶哑干涩。
郝听赶紧上前,给宇文治换上热茶,笑道:“皇上,奴婢吵醒您了。您到床上睡吧,也舒服些。”
郝听站得离榻稍微远一点,宇文治一伸手,将郝听拽到怀里,“朕在这里,就很舒服。”将郝听横在怀里,握着郝听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摸着。
郝听从眼皮下偷偷看宇文治,竟然发现宇文治消瘦很多,颧骨都凸现出来,眼角竟然纹路深刻。
“皇上,您瘦了。”郝听心里有点发酸,皇上也是人,在抛却七情六欲的时刻,一定也是挣扎、痛苦吧?
“嗯,朕夜夜睡不着。近来,翻来覆去地想着过去,那些人、那些事。唉!”宇文治叹气,又将郝听搂紧些,“那些人都走了,那些事也都散了。”
夜里,郝听被身后的震动惊醒,听到低低的压抑的哽咽,后背上的衣服湿湿热热的,郝听不敢动,尽量放松肌肉,怕宇文治觉察到自己已经醒了。
宇文治居然在哭泣!
郝听不敢确定史云姣产下怪胎是偶然还是必然,不管是偶然还是必然,宇文治都在里面充当角色了吧。
宇文治要让史云姣生孩子,因为只有史云姣生孩子,登上后位才是顺理成章,才能把史万岁引来。宇文治前面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吗?
郝听这两年逐渐了解宇文治,不禁为当年的郝听捏一把汗,那时候的郝听真是勇敢,竟然敢一次又一次地忤逆宇文治,换做现在的郝听,打死都不敢的。而宇文治竟然也纵容郝听一次又一次。
宇文治是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干脆利落不留余地的人。所以,他不会让史云姣产下皇子,为将来史家埋下伏笔、给宇文冼留机会的。又要让史云姣生孩子,又要让她生不出孩子,只有一条,就是让她生下的孩子不行。
那么,七月份,史云姣有滑胎迹象,这个孩子那时候就不行了,是师傅强行用药留住的,就是为了引来史万岁。
这一步一步,看起来平淡无奇,可是结果是多么惊心动魄啊!
郝听抑制不住地发抖,四肢冰凉,宇文治在黑暗中俯过身来,郝听不由自主瑟缩一下,宇文治悬在郝听脸上方,在黑暗中凝视郝听,郝听看不清楚他脸上表情。很久,宇文治缓缓道:“郝听,你怕我?”
郝听揣度着宇文治话里意思,说“不怕”是不行的,奴婢哪有不怕主子的,沉默也不行,主子问话怎能不回答?对比之下,郝听低低道:“怕!”
宇文治好像笑了一笑,手指顺着郝听眉毛滑过,“希望全天下都怕朕,却不希望你也怕我!”
宇文治这话很讲究,对于全天下,他用的是“朕”,那就是皇帝;对于郝听,用的是“我”,只是一个男人。
可是郝听并不能从全天下跳脱出来。
郝听将脸贴在宇文治胸口,“您是好皇帝!”宇文治躺下,将郝听控在怀里,“却不是好男人,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