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筗听见张猛的惨呼声,心如刀割,恨不得插上双翅,等张筗赶到流沙边上,流沙地里没有任何痕迹,在张筗马前一个带血的狰狞面具静静地躺着。
“克敌。”张筗大叫一声,从马上摔下来。
捷报传到长安,随着捷报一块到的还有张猛的面具,就放在宇文治的案头。
宇文治看着面具,面具发出幽幽的光,鼻端能够闻到血腥气,面具上一些地方有暗红的颜色,那是鲜血干涸以后留下的。
拿着一把裁纸的小刀,宇文治仔细地将面具上的血迹都刮下来,然后拿湿布将面具擦得干干净净,刘玄在旁边瞧着皇上神色奇怪,眼睛湿润,嘴角却微微翘起,似悲苦却又似欢喜。
宇文治将面具戴在脸上,凑近铜镜,铜镜里的人面目狰狞可怖,宇文治咯咯地笑,“还是带着面具好啊!”
笑声冰凉,刘玄唬一跳,肌肤竟暴起一粒一粒的小栗子。
张猛,字克敌,乃是先帝赐名。常躬讲过,父皇给张猛赐名时,道:“就叫张猛,字克敌。长大了替朕和朕儿子戍关却敌。”
张猛也没有辜负这个名字,却是为朕戍关却敌了。父皇,你放心,你要查的那些事情,儿子都已经查明白,一个一个谁也跑不掉,这江山谁也夺不走。
很长时间没有去看望太皇太后了,宇文治摆驾正阳宫,太皇太后杨祥芷刚起床不久,懒懒地躺在躺椅上,合着眼,罗琳嬷嬷正给她梳头。
宇文治膝盖一弯,“孙儿见过皇祖母!”
“起来吧,难得还想起我这个老婆子。”
宇文治膝盖并没有触到地,就站起,“皇祖母见谅,孙儿最近朝事繁忙。”
宇文治打量着太皇太后,头发有一些花白,眼皮明显松弛,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都是皱纹,还有老人斑,太皇太后已经六旬了。
“听说在和突厥打仗,打得怎样啊?”太皇太后依然闭着眼睛。
宇文治看着太皇太后脖子上挂的佛珠,笑道:“皇祖母一心吃斋念佛,这些杀戮的事情,孙儿原是不敢提的。不过皇祖母既然问起,孙儿就直言了。大捷,张筗不日即归。”
听到张筗名字,罗琳嬷嬷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太皇太后睁开眼睛微微坐起身,“听说,大司空还有一个孙儿也是勇猛过人。”
“是,生子当如张克敌。”宇文治面色沉痛,“可惜,在追击突厥时,误入流沙,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叹息!”
“什么?”太皇太后猛地坐起,忘了头发还在罗琳嬷嬷手里攥着,头皮被拽的发麻,太皇太后回身就扇了罗琳一巴掌,“贱人!”
罗琳嬷嬷赶紧跪下,泪如泉涌,“太皇太后,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太皇太后冷冷道,又缓缓坐下,腰都佝偻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嘴角都耷拉下来。
“皇祖母息怒。孙儿已经追封张猛为克敌侯,将大司空一族的一个重侄孙过继给张猛。”宇文治淡淡地瞧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心烦意乱,眼角不停抽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宇文治,“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本宫这件事的。”
“孙儿是惦记皇祖母。”
“多谢皇上惦记,本宫累了。”半晌,太皇太后收回目光,无力地摆摆手。
“孙儿告退。”
喜报和丧报一起送到张弛府上,张筗擢封骠骑大将军,并少保。张猛追封为“克敌侯”,位享金紫光禄大夫。
张府却不见一丝喜气,大门紧闭,门楣上挂着白绸,却也没有哭声传出来。
众大臣前往张府吊孝,张弛都不接待,传出话来,“犬孙张猛,承蒙先帝赐名,今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张猛素喜安静,各位大人就不要送了。”
皇上亲自上门吊孝,何等的宠幸,一门两公主。
宇文澜以未亡人的身份跪在一边,伏在地上,全身缟素。其实宇文澜和张猛也就见过几天,还是大婚时候,张猛回长安完婚,婚后十几天就又赶赴边关,一走就是几年。说实话,宇文澜几乎淡忘了张猛的具体长相,只是记得这男人特别的俊美,比宇文澜还美。
宇文治亲手扶起张弛,张弛腿虽然经席羽络针灸,很少发作,但是近两年积重难返,越发重了,关节完全变形,已经离不开轮椅了。
张弛双腿无力,被宇文治扶起后,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宇文治胳膊上,“皇上,老臣已经垂垂老矣。”
宇文治将张弛扶到轮椅上,俯视着他,眼睛像是一泓深水,“大司空过谦,张府人才辈出。”
刘玄托着盘子跪倒,宇文治掀开盘子上覆着的黄绸,露出张猛的青铜面具,“大司空,克敌侯在作战时就是戴着这个面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你做个念想吧。”
张弛老泪纵横,颤巍巍地伸手抚摸着面具,突然嘴角一歪,双眼一翻,从轮椅上摔下来,趴倒在地。
仆人一阵慌乱,宇文澜茫然地看着四周,这是哪里?这是我的家吗?不是的,可是死的是我得丈夫,为什么找不到难过的感觉?皇宫是我的家吗?也不是,眼前这个一身明黄的人是我的亲人吗?也不是,他是皇上,至高无上的。
宇文澜凄惶无主,终于哭出声来。
刘玄上前,看一眼道:“皇上,大司空中风了。”
“宣太医!”
张弛醒来时候,屋里一片黑暗,好一会儿才适应,隐约能看见屋里的轮廓,手里冰凉,还紧紧握着张猛的面具。
眼泪顺着皱纹的深壑滑进鬓角,“张猛,我的儿!”
屋内低低的诵经声,还有念珠转动时细微的声响,张弛这才注意到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夫人杨祥沅的房间。
张弛自从儿子张画出生后,就不再与杨祥沅同房,两人虽是夫妻,却形同陌路。
“嚓”,杨祥沅划着火石,点亮油灯,张弛被眼前的老妇人吓一跳,这是谁啊?
“你醒了!”
张弛这才意识到是杨祥沅,杨祥沅居然老的这么厉害,在一个府里,自己居然有几年没有见过杨祥沅了。
张弛直愣愣地看着杨祥沅,杨祥沅嘴角微微动一下,像是笑又是哭,“醒了就好,我还真怕你就此死了。”
张弛道:“死了倒也松快!”
杨祥沅将念珠转得又快又急,念珠撞击发出“啪啪”声,“你想松快?你不能死,你这罪得活受着,慢慢熬。”
张弛吃惊地抬起头,“你——”
“我,我怎么了?你也知道心痛、也知道心疼吗?这是戳到你肉上是吗?”杨祥沅一连串的问句,咄咄逼人,几乎和张弛脸对着脸。
张弛心惊肉跳,“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哈!你以为我们母子都是傻瓜吗?画儿为什么一直郁郁寡欢,现在病得呕血。”杨祥沅怪笑着。
“画儿病得呕血,我怎么不知道?”张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