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柔地从自己肩膀拂下一片桃花花瓣,是自己为了快点见到他,急急从桃花树下欢喜地提着裙裾跑过时沾落在肩上的。
他从袖中掏出精致的盒子,温柔笑道:“这是朕给你的,瞧瞧,可喜欢?”自己伸手去接,他却借机握住自己几根指头,紧紧的,自己羞红了脸,比三月的桃花还艳丽。
他笑意款款,“凤栖,朕给你带上。”将白镪小梳子插在自己发髻,手指轻柔,宛如一阵清风,他退后一步端详,“好看的紧。”
他声音像箫管陶埙般醇厚沉静,“凤栖,朕跟你父亲请期,可好?”半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着,投下一个弧形的阴影,高凤栖屏住呼吸,看见一只蝴蝶微微颤动着翅膀停驻在那里,几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捉那只想象中的蝴蝶,半晌,微笑道:“好!”
在高凤栖意识中,已经伸出手,捉住了那只蝴蝶,牢牢地将它藏在自己手心,欢喜得不能自持,那是自己见过的最美蝴蝶,并且一直以为这只蝴蝶是自己的,永远不会飞走。
将蝴蝶藏在锦盒里,放在镜匣里,现在打开一看,却只剩下被时光腐朽的一堆粉末,蝴蝶悄然逝去。
在看见蝴蝶的瞬间,便是沧海桑田,一辈子的时光在屏住呼吸的时候便过完了。
秀晚进来禀告,皇上来了。
秀晚要给皇后梳妆,高凤栖阻止了。自己动手,梳起头顶一大束简单绾个髻,一只桃木簪子,以前不爱这些木头,觉得和自己繁花似锦的生活格格不入,现在倒觉得这只木头簪子含蓄沉静,闪着木头特有的不张扬的温润光泽,上面的顺着木头纹理浮雕出流纹,像水面浅浅荡起的涟漪。
将木簪插上,脑后披散着一半长发。瞥见前两日收拾衣服搁置在架子上一件浅灰色的素裙,虽是素色,可是做工精致,光滑的丝绸闪着微光,穿上,和今天的装扮特别契合,高凤栖冲着镜子微微一笑,笑容也有些萧索的意思。
高凤栖和太后越来越像,太后无奈,是因为逝去不可追;高凤栖无奈,是因为眼前抓不住。
宇文治见高凤栖走出,错愕地站着,一个月未见,自己的皇后几乎像变了个人,仔细看,还是那个人。
以前高凤栖喜欢一切鲜艳的东西,衣服绝对是亮色,精美的绣花。
而眼前的高凤栖,简单的头发,脂粉未施,居然是件浅灰色的长裙,无一丝一毫装饰,脸上挂着浅笑,是决绝,是绝望,是空虚,是无奈,还有一些是宇文治所不能辨别出来。
这个高凤栖就缺一柄佛麈了,宇文治突然想起大婚时,左太皇太后给的那柄犀角麈,难道真有预示?宇文治心里一抖,轻轻摇摇头,似乎要把这个吓人的想法赶出去。
高凤栖弯腰跪下,“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高凤栖从来没有给宇文治跪过,有时候福一福,更多时候是奔出来,亲热地挽着他胳膊,并肩走。
多少次心里不快,但是宇文治忍着,今天见高凤栖端端正正跪下,有一些高兴,但是居然也有一丝自己不愿意承认的辛酸,低头瞧见高凤栖容颜清减,下巴尖尖的,楚楚动人,于是怜惜顿生,伸手欲搀起高凤栖,和颜悦色道:“凤栖,快请起。”
高凤栖并没有接住宇文治伸过来的手,而是自己使力站起来,宇文治慢慢缩回手,拢在袖中,握紧拳头,拳头握的过紧,勒的手指生生地痛。
高凤栖坐在宇文治对面,神色冷淡,“皇上,所来何事?请示下。臣妾毕当照办。”这话是说的一点不客气了,想来是知道王充华有喜且是男胎的消息,知道自己来意。宇文治有些愠怒,生生压住,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凤栖,衍儿……”
高凤栖迅速抬眼,看着宇文治,已是叫的这么亲热。
宇文治顿一顿,也是觉得失言,遂改口道:“王充华,已是有喜,且太医断是男胎,如若顺利,便是朕的皇长子,自古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因此,朕想给她一个赏赐,赐她贵嫔,号,玉。”
高凤栖不可抑制地一抖,想笑,想要风轻云淡,想要事不关己般说句“恭喜。”可是扯不动嘴角,扯不动眉眼,脸上肌肉被扯得乱七八糟,都成了颤抖,那句恭喜在胸腔里忽上忽下,又被心里蔓延的恨意碾成齑粉,咽下。
宇文治仔细观察着高凤栖的脸,高凤栖本来就苍白的面色刷地褪了颜色,变成惨白,带着点灰败苍黄,几乎以不可觉察的频率在细微抖动着,如年久的窗户纸,在寒风中瑟瑟抖动,下一秒就要被吹破,窥见室内的发霉暗淡。
高凤栖眼眶酸涩难当,以为要落下泪,可是干干的,泪都在多少个孤寂漫长的深夜哭完了、耗尽了。
她用力握紧手,长长的指甲戳破手里,丝丝的痛,这样的痛似乎带着快意,才控制住脸上的抖动,高凤栖垂着眼目,“皇上,充华在五职里也仅是中职,而贵嫔已位列三夫人之首,仅次皇后。如此破格进位,怕是宫里众人不服,招人嫉恨。俗话说,树大招风,妹妹又是有孕之人,还是姿态低一点较好。皇上,您说呢?”
“你……”宇文治牙缝里迸出一个字,下面又生生咽下,脸上已是变了颜色。宇文治缓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薄唇轻启,露出两排雪白细牙笑靥如花,“皇后说得在理,可是……”
宇文治收敛一下脸上笑容,忽又突然绽开,犹如“嗖”一声窜入夜空的爆竹,在空中停顿一下,然后“嘭”地炸开,顿时照亮夜空,夜花绚烂,惊艳无匹。
高凤栖窒息,双目失神,沉醉在这个笑容里,宇文治笑道:“可是朕要执意如此呢?”
高凤栖犹如遭受重击,胸口破一个大洞,凉风肆无忌惮从这个大洞里穿过。
高凤栖下意识捂住胸口,想要遮住胸口那个大洞,刚才颤抖的脸部肌肉居然不抖了,轻轻松松就给出一个应该还算甜蜜的微笑,“皇上乃九五至尊,既是已有决议,本不需要知会臣妾。”
宇文治见高凤栖笑容惨淡,唇色都变成雪白,手捂住胸口,好像不胜痛楚,心里也是有些歉意,刚刚那怒火熄灭,握住高凤栖紧握的拳头,轻轻摸一下,安慰道:“凤栖,你放心,在大婚时,朕就答应太后,一定会好好待你。你永远是皇后,王充华不会越过你去的,朕也不会让她伤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