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栖唇边展开一朵虚弱的笑容,犹如冰雪化成,轻轻呵一口气,便会融化,“那臣妾谢谢太后。”
原来是因为答应太后,才好好待自己,而不是因为爱。原来从头到尾都不是爱情,硬是往爱情上靠拢的话,也是一个爱情阴谋,一个爱情陷阱,一场爱情迷局,只有自己在这场局中冲锋陷阵。
宇文治才是那个优雅执着棋子的手,才是那个坐在战车上冷静指挥旗官的人,旗子指到东,自己便奋不顾身冲向东,旗子指到西,自己变一马当先冲向西。
多么可笑,高凤栖不可抑制,笑出声来,浑身颤抖,一滴泪从眼眶逸出,滴在覆住高凤栖拳头的宇文治手上,滚烫灼热,似乎烫伤了宇文治肌肤,他连忙缩回手。
高凤栖笑得越发开心,居然还有泪,果然是没有受尽的罪,以为到了尽头,却里尽头还太远太远。
这条受罪的路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已。
宇文治叹口气,抚着高凤栖肩,站起身来,凝视着高凤栖,犹豫一会儿,“凤栖,朕让席太医过来给你请请脉,他是已故席老太医席劈经的亲孙,医术精绝。”转身毅然走出,宇文治想,自己还是不够狠心,就算给高凤栖一个机会吧,也许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就看天意吧!
高凤栖张开手指,掌心里四个弯弯的指甲伤痕,沁出血,她一脸平静,嘴角还带着浅浅笑意,目光决绝狠戾。
承平十六年十一月十五,依然大雪。
大雪已经下了三天,纷纷扬扬,在天地间形成一道道雪幕,这么多重雪幕,重重叠叠,无边无际,雪雾蒙蒙,一切都在雪幕中模糊起来,对面几步地都看不清楚人脸。
在正德殿的西侧,有一间专供大臣们等候上朝的茶室,里面烧着旺旺的炭火,间或一个大臣掀起厚厚的门搭子,涌进一阵风雪,带进一阵凉气。
茶室里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昌正王宇文冶面带微笑,坐在椅子上,坐姿随意慵懒,漫不经心地端着茶杯轻轻用杯盖打着茶叶沫子,侧耳细听众人的议论。
高颖背着手站在窗前,身形有些佝偻,颌下胡须也有些花白,独自一个人,在满室的喧闹中竟有点寂寞感觉。往常高颖身边必定会围着一群人,虽然皇上将封王充华为贵嫔的旨意还没有公布,但是已是公开的秘密,人尽皆知。
贵嫔位列三夫人之首,离皇后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伸手即可触到,若是贵嫔顺利产下皇长子,那皇后的位置最后花落谁家还未知。原先说是王充华身份低贱,可是现在说是已故长史王伽之女,王伽因为皇储之事被先帝斥退,但毕竟是世家;王充华又被昌正王认为义妹,便是郡主了,身份便高贵起来。明眼人都看出,皇上这是为王充华晋位做了铺垫,这条路是不是直达皇后之位,谁也不敢断言。但总之是看出皇后不再邀要圣宠了,皇后后面就是弋阳王高颖,是不是一个信号?
朝中不缺乏小人,都是攀高踩低的,故而高颖身边冷冷清清。一群人都围在太国老杨祥德身边,谈笑风生。
昌兴王宇文冼和昌理王宇文演两个人躲在角落里,密切交谈着,谈到兴起,声音渐渐大起来,原来是谈论京城里的几个清俊小倌的排名。
众人心照不宣地笑,宇文演有些面红,宇文冼倒是毫无愧色,嬉笑道:“有人喜欢走水路,有人喜欢走旱路,还有人喜欢水旱通吃。都是一个爹生的,谁也不比谁高贵些。”说着,睃一眼宇文冶,明显是说给宇文冶听得,宇文演因为和大哥宇文冶隔一些岁数,从小好些功课都是大哥手把手教的,虽然这些年生分了,但是宇文冶积威还在,见宇文冼话说得露骨下流,便有些害怕,伸手扯扯宇文冼袖子,央求道:“二哥。”宇文冼觉得话也有些过了,遂住嘴。
勾栏里的谑语,男人和女人叫走水路,男人和男人叫走旱路,有些人男女通吃,这里却含了些隐秘曲折的意思。
虽然大家都明白,却不会当众说出口。围着杨祥德的那圈人本是小声说话,这时都住了嘴,竖起耳朵听,杨祥德脸上浮出些看好戏的笑容。
宇文冶虽然背地里被人叫做逍遥王,但是在朝上极是严谨,一句话也是不肯多说的,生生受了宇文冼的重话,微微皱了眉毛,面上笑容并未减一分,反而笑得越发浓艳,悠闲地喝茶,恍若没有听见。宇文冼一记重拳打在棉花包上,得不到应有的反应,也是悻悻。
高颖依然没有转身,淡淡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雪。
杨祥德见没有什么看头,便笑笑,又平易近人,和众人聊作一堆。
正巧昌盛王宇文澄一掀门搭子,跨进来,听到什么水路、旱路,笑着答话,“雪下这么大,水早就结冰了,护城河的冰就有五尺厚,水路哪里走得通,还是走旱路吧。”
机灵的小太监过去接过宇文澄脱下的大氅,掸尽宇文澄帽上的雪花,递上一杯酽酽的热茶。
门搭子又是一响,大将军韩擒虎走进来,身上倒还干净,想是在门外跺了脚,晃掉身上雪花,也是笑着道:“昌盛王所说极是,昌兴王这是要去哪里啊?”
宇文冶打茶叶沫子的杯盖停在手里,微张嘴,脸上似笑非笑。
众人也是一起看着门口,笑意宴宴,宇文澄长身玉立,眉清目朗,绯色的王袍绣着五爪蟒,举手投足俨然王爷气派,只是眉目在还存着三分稚气,一双妙目定定地落在宇文冼面上,对于这个皇上最宠爱信任的五弟,恼,恼不得;斥,斥不得,宇文冼涨红着脸,正不知如何应答。
赶巧,大将军韩擒虎接过话,好似又当众被扒下一件衣裳,偏偏这位主,也是惹不得的,连皇上都礼让三分,韩擒虎恼起来,能梗着脖子和皇上对吵,偏偏皇上还信任有加。
全朝上下文武百官都是知道韩将军是一心为公,不解风月的。
大家一起讲目光掉转,觑着宇文冼,看他如何回答,这时茶室极其安静,用一句很俗套的话形容,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分明,门外簌簌的落雪声,室内劈剥的炭火燃烧声,声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