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林家和湛帅宇是同一天搬到J市某住宅小区的。
一前一后两幢楼底下,各停了一辆搬家用的运货卡车,车上都装着新买的家具和日用品,两队人马各自往楼上折腾着东西。
当时湛帅宇快8岁了。按说8岁的小孩儿在搬家这种让任何人都手忙脚乱的时候不跟着添乱都算是很懂事了,但由于湛帅宇是个少年老成的孩子,已经可以当个半大孩子使用,帮衬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于是就被爸妈指使到新家里看管搬上来的东西。
于是小湛帅宇就站在自个儿家楼上,看着对面楼下那个挺着大肚子指挥男人们搬运东西的阿姨,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两家男人各自叼着烟头在阳台上准备放炮庆贺乔迁之喜的时候,同时都往对面楼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两个大男人一同拍了下大腿,很是统一的隔空大喊了对方的姓名。
原来两家人是认识的。而且据说,如果较真的话,关系都能追溯到满清时候男人留大辫子的时代。
留辫子的时候这两家的祖宗们是如何的关系,不是这里要讨论的。当天两家人凑在一起吃了顿饭,小湛帅宇只来得及跟林家的叔叔阿姨打个招呼,顺便多瞄了几眼阿姨的大肚子,就被送到远在N公里之外的寄宿学校去了。
湛帅宇从小是个忙碌的孩子,即使是放寒暑假也不会闲着。他父母也像所有望子成龙心切的中国传统父母那样,一放假就把他送到各种地方学这个学那个。所以等到3年之后那个暑假,湛帅宇恰好因为热伤风休息在家里,并且终于恰好见到林家两位家长到家里做客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当年看到的那个大肚子阿姨,已经生了个小女孩,并且,那个小女孩已经会走路会说话了。
一个人在房间里靠着沙发翻着手里的书,湛帅宇的注意力却全被客厅里林家叔叔阿姨的声音吸引着。
虽然为人父母已经2年多,可孩子带来的惊喜却丝毫没有减少。湛帅宇听着他们的讲述,第一次对从前从未在意过的奶娃娃产生了点儿兴趣。尤其是听到林家的阿姨说,“我家小奈奈这会儿正在睡觉,这么小就会自己睡觉了,特别省心”的时候,小湛帅宇鬼使神差的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他视力好的很,因此果然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对面楼那个房间的大床上的奶娃娃。
林家人粗线条的毛病大概是祖辈上传下来带在基因里的,把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扔在家里睡觉,也不担心小孩会不会提前醒了找不到爹妈一个人孤独的哭闹,恐怕也只有客厅里坐着的林家父母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来。
果然,湛帅宇贴着玻璃窗看到,对面的奶娃娃奈奈已经睡醒了,幸好此时躺在床上并没有哭闹的样子,并且正专心用自个儿的手爪子奋力掰着自个儿的脚丫子往自个儿的嘴里添……
小湛帅宇站在窗前看了半天,大概是从没好好看过这么小的孩子,觉得这情景真是有意思,自己无声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书桌抽屉里有一副湛父刚给他买的军用望远镜,于是翻出这件装备又站到窗前。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彼时肥如团子一样的奈奈已然站到了床上,跨着两条还不太能迈得明白的腿,仿佛要摆出昂首阔步的架势。遗憾的是因为刚掌握走路这门技能不够熟练,再加上床是软的站不稳……湛帅宇透着好几层玻璃,眼看着团子奈奈果真如团子一般,大头朝下十分圆润的……滚到了地上。
因为是隔空看到,听不到声音,单纯视觉上的冲击让11岁不到的湛帅宇有那么一瞬间头脑空白。他站在窗前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的是怎么回事。
他第一个反应是跑到客厅,十分急切道,“叔叔阿姨你们快点回家!”
知道原因的听了这话,肯定知道湛帅宇这孩子是好意;然而四个大人正聊得欢畅,他火烧屁股一样的冲出来冒这么一句,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必定让人以为是不懂事的孩子在赶人走。
四个大人八只眼睛齐刷刷的看着湛帅宇,没一个想得通为什么往日那么懂礼貌的孩子突然性情大变,变得如此不可理喻。湛帅宇见大人们只盯着自己看丝毫没有下一步动作,心里长了草一般,看到茶几上林母放着的一串家门钥匙,眼疾手快的一把抓起,转身就冲了出去。
两对父母相视一望,随即全都莫名其妙的跟着湛帅宇也冲了出去……
胖团子奈奈坐在地上一个人哭的很伤心。2岁多的小孩儿,正是最受长辈们宠的时候。纵使刚刚摔下来的时候她并不十分想哭,但大概是发觉到自己摔地上居然没有人来安慰之后,一种寂寞无助的感觉从她幼小的心灵油然而生,最终积攒成两泡热泪毫无顾忌的洒下。
所以说,寂寞是人类的通病,与年龄无关。
还不记事的寂寞的哭泣着的奈奈,在最难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半大少年,突然冲了进来。他站在门口喘着粗气,眼神慌乱,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坐在地上的自己——虽然当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白衬衫,什么是喘着粗气,什么是慌乱,什么是手足无措,甚至对这件事情本身都没在她的记忆中存在超过一天的时间……但当时,她却做了一个张开幼小的双臂的动作,小嘴一张,在两次抽噎之间的空隙里清楚的吐出两个字:“抱抱。”
小湛帅宇更加手足无措了。
他是男孩子,家里连个洋娃娃都没有,哪里敢抱这么一个小娃娃,还是个,还是个活的小娃娃?
此时小奈奈因为哭的太凶猛,止不住的抽噎,脸上能红的地方全都红了,看着可怜极了。小湛帅宇犹豫了一下,把手心在身上蹭了蹭——虽然他的手一点也不脏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蹭什么——但稍作犹豫之后,他还是走过去蹲下身来,用自己能控制的最轻柔的动作……抱住了肉团子奈奈。
很多年以后,当湛帅宇已经不太记得当时抱着个小娃娃的感觉的时候,他却还记得,当时怀里软绵绵的小肉团渐渐的停止了抽噎,哭声也小了,有两个粉嫩小拳头一直抓着他的白衬衫不肯松手;他还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发觉到,自己是个男子汉,可以保护别人、安慰别人了。
虽然保护的人只是一个肉团子;虽然所谓的安慰,也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对一个幼儿的拥抱。但这个感觉却悄悄的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直到多年以后,生长成参天大树,树荫底下,却仍然是那一个。
那天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说起这件事,湛母是这样打趣自家儿子的,“以后长大了抱媳妇儿都不一定这么温柔。”
湛父哈哈笑了两声,“那好办,就把这丫头娶回来给我当儿媳妇儿!”
大人们继续哈哈哈的笑,权当做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殊不知11岁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湛帅宇板着一张因为害羞而面皮发红的小脸,一口一口的夹菜,间或瞄两眼把饭粒吃的满脸都是的奈奈,看不出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