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宇宙之中,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处日月所照之地,于这方世界当中,有一颗蓝色星球,所以看上去是蓝色,乃是因为大水占去了这个星球上十之有八的范围。被大水所包围的大陆,有两大块,这两块大陆一大一小,相互之间远隔重洋。这一方世界,古书上称作“南洲”。
其中,大的那一块陆地名曰巴别大陆,在这一方世界上,巴别大陆乃是一块广袤无朋的大陆,它的形状恰似一个倒过来的“凹”字。在大陆中央,自南而北绵延着一道长逾万里的巨大山脉,这条山脉大致呈东南—西北走向,正是这道山脉,近似均匀地将这巴别大陆分割成东西两部,依照此方世间世人的习惯,将西侧的部分称作“恒州”,将那东侧的部分则称作“神州”。这条山脉,神州的古书称之为“翼望山”,世人也都这么叫它。
在西陆恒州,有一座千年古城,名叫巴别大城。
这是一座无比繁华之城,世上万邦之人皆来此经商、旅行。事实上,它也正是当世第一大城。与繁华主城相异,大城之北,则是宽广的荒凉之地,在这荒凉的高地之上,耸立着一座高塔,塔高百丈,底部径宽数十丈,甚为雄伟壮观。塔上洞窟密集,洞洞相连,犹似蚁巢。
一名僧侣手捧纸笔疾步匆匆地穿过曲折通道,待行至临近塔顶的一处洞窟,他顿了顿,继而大步迈进洞窟。
洞内深处,灯火通明,巨大洞室的中央,端坐着一名老僧,在他周遭围坐着众弟子,众僧似在聆听师尊说法。原来,这座位于巴别大城北郊的的高塔,乃是一座寺庙,这座巨大的寺庙,集中着恒州绝大部分的僧侣修士,聚集此处的众多修道者并非同一宗门,而是分门别派,只因形势所迫,不得已共处一地。
恒州自古民风功利而多欲,乃多杀多争之地,尤其是近世以来,修真者多不受待见,恒州各邦甚至明令本邦新近入门的僧侣限期还俗,逾期者必施以重罪。与之同时,对僧侣的驱逐,更是如火如荼地在恒州各地进行。
这些被驱逐的僧团,大致有两个去处,其一便是朝东逃往东陆神州,其二则是前往巴别大城。不愿离开恒州故地的僧侣,绝大多数则会选择前往巴别大城。这巴别大城乃天下名城,以开放包容著称于世,当下在恒州,也只有此地还在收容落难的僧众,尽管如此,但鉴于恒州各地对僧团的敌意,巴别大城亦采取了诸多限制举措,其中之一便是限令迁徙于此的僧众,必须集中居住于大城北郊的高塔之中,这座高塔,世人称之为“巴别塔”,逃难的僧众未至此地之前,这巴别塔亦有僧侣于此修行,他们的修行处所便在临近塔顶的洞窟之中,虽说只是一个洞窟,但于此修行的僧人还是给这里起了一个名字,名曰“问天寺”。
便在恒州刮起驱逐僧侣的寒风之际,巴别塔下的贫民窟中,诞生了一个婴儿,据说,这名婴儿刚刚出得母体,便手握作拳状,振臂高声呐喊,此事一时震动了整个贫民窟。这座耸立于大城北郊的高塔,近年来非但成为僧侣的聚集之地,高塔的下层亦已成为贫民的聚居区。
于是人们争相前往一睹那神奇的婴儿,对于每个接近自己的人,这婴儿都报以最亲切而灿烂的笑容。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终于传到总督的耳朵里,市政厅为此多次派遣官吏前来明察暗访,但都无果而终,无论官吏身着官服前来,还是微服私访,所见皆无异常,官吏见这婴儿平常得很,甚至见到生人便会放声大哭,几番下来,调查之事便不了了之,之后亦无官家再行调查。
此事亦传到塔上僧团的耳中,一日,数名德高望重的老僧行至那婴儿所在的贫民窟,待婴儿与几名僧侣打过照面,那婴儿又是一声呐喊,几名老僧见状,愣怔片刻,继而眼冒精光,旋即合十称道:“善哉,这孩子是帝释天!”
随后,很自然地,这孩子约莫成长至三岁之际,来自问天寺的高僧待征得双亲同意之后,便将其接至问天寺,以僧侣的法式教导这孩子。
这个据说是帝释天转世的孩子,很快便显露出了过人天赋,不算他甫一降生便会说话(他喊出的都是佛号),任拿来何等繁琐艰深的经文,他都是过目不忘,稍稍看过几眼便可大段大段地背诵。而且,他还能未卜先知,佛门将这等异能称作宿命通,莫说寻常之人,便是根器上佳者,修出宿命通都绝非易事,这孩子的宿命通却是与生俱来的。种种异象,皆使人确信,这孩子便是帝释天,所以降生于此,正是前来拯救恒州修真界的。
成人之后,这孩子很快便获得了“法师”资质,在恒州的僧团当中,这已是很高的等次了。他的法号,乃是唤作“自在”。而后,等着自在法师的便是漫漫修行路,讲经、辩论、云游,很多年过去,年轻僧人变作了中年僧人,他周游恒州列国,最后又回到巴别问天寺中,他所经之地,人们大多折服于他的天才,但他的天才与异能并未给恒州修真界的颓势带来一丝转变,尤其是近年恒州各地相继兴起制造机器的风潮,恒州之民排挤僧众之风愈盛,僧侣被视为一无是处、只会故弄玄虚的闲汉,而那些设计并制造机器的大工,才被认为是给这世间带来福祉之人。
有感于自己已然无力回天,他决定不再外出云游了,而是留在问天寺一心研究佛法、苦思冥想,这一想,竟又是数十年,于是,中年僧人终于变成了耄耋老僧。
而眼下,他似已走到尽头,他自己当然知道此事,他的弟子们自然也都知道此事。
“师父,我迟到了,万分抱歉!”
手捧纸笔的中年僧人跪地拜道。
自在大师轻轻挥了挥手,“便不必自责了,快些给为师做纪要吧。”
“是、师父!”中年僧人含泪应道。
他旋即于自在大师近处坐下,铺开纸张,准备记录。众弟子围坐于大师周遭,待聆听师尊最后的言语。
自在大师双手合十,微闭着双目,缓缓说道:“为师这一生,委实是一个错误。”
众弟子一怔,但闻自在大师继续说道:“我生在错误之时,错误之地。现在,该是纠正这个错误的时候了。”
自在大师接着道:“人常言我为帝释天转世,我说既是也不是。”
他又道:“今日为师去后,三百年后必再来。”
一名弟子道:“敢问师尊那时降临何方?”
自在大师道:“东方。”
有一名弟子问道:“东方何其广大,不知师尊可否说得细致些。”
自在大师手指东方,微笑着道:“便是那座张开双翼,也飞不过去的大山。”
说罢,含笑而去。
那名迟到的僧人,如是记载着:
一、 师言此生乃是错,时亦错、地亦错;
二、 师言其既是帝释天转世,又非帝释天转世;
三、 师言三百年后再来世间;
四、 师言下回降生之地,乃是一座张开双翼也飞不过去的大山。
周遭众弟子旋即念诵经文,鸣奏法螺。
专事记录的僧人看着纸上纪要,行至洞口,遥望东面,但见那厢群山莽莽苍苍,他又低头看了看纪要,喃喃念道:“张开双翼也飞不过去的大山。”
他极目远眺,倏尔只觉眼前一亮,在那东方,的确有一座连鸟儿都难以飞越的大山,那便是翼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