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云将天幕挤得密密实实,苍凉的灰白色的天幕下笼罩着的,乃是初冬的竹海。
这是个略显陈旧的宅子,伫立在村镇东头,乃是一座酒肆,通常,此处生意都很好,眼下也不例外。
正当众酒客把酒言欢之际,酒肆掌柜于堂内四方墙壁上俱贴上告示帖,有客人见得那字,乃念道:“本店酉时打烊,届时速离!”
“酉时便打烊?到时速离?何意?!”
“掌柜的,这是何意?”
“是呀,为何酉时便来打烊?”
待贴完告示,掌柜的便对众食客说道:“本店乃是小店,小本经营,经不起折腾。前番一位客官在此饮至戌时打烊时刻,回家之时,在路上被斩子砍杀,其家人怨我酒馆打烊过迟,方至其死命,要砸我酒馆,幸有圣教调解,方只索要银两而去。”
他顿了顿,接着道:“是以本店自今日始,酉时便打烊,还望诸位客官多多谅解!”
他说话之时,已是申时近酉,众酒客当然不愿仓促离开。
“我等还未尽兴,岂能离开!”一个半醉的酒客高声嚷道,嗓音甚是粗鲁。
“是呀,怎能此刻便走,莫非掌柜的逐客?”
那掌柜的忙道:“非也非也,如若你等实在想留在此处多喝些时辰也可,只须与本店立下字据,便是说,待会儿出了这酒肆,生死与本店概无干系!可否?”
他此言一出,店内酒客食客皆是议论纷纷,但鉴于那斩子已作恶月余,斩杀数人,众人初时虽议论纷纷,最终却都只得接受了这一事实。
待众酒客走完之际,打烊的木牌终于挂上门前,店掌柜望着“打烊”二字,不由一叹。却听得背后有人言道:“老板何事叹息?”
店掌柜回身一望,来者一身灰色布袍,头戴乌冠,一脸方正之气,乃是判官。乃叹道:“吕判官,你这是明知故问呐,眼下竹海出了个斩子,搅得百姓人心惶惶,我生意也不好做啊!”
那判官望了望渐暗的天色,道:“我正打算将那斩子绳之以法,眼下便是来求张掌柜帮忙。”
张掌柜轻轻“啊”了一声,“求我?我可抓不着那斩子,求我何用?”
判官一笑,道:“在下在云都为官之时,曾遇过这等案子,犯人连续杀人,城东杀一人、城西杀一人,毫无头绪,那人逍遥法外了半年,最后便伏法了。”
“哦?却是如何破的案?”
说着,二人进得店内,张掌柜将酒肆门关上,门外写着“打烊”二字的牌子迎风摇晃,显得莫名凄凉。
“甚是简单,只须广布耳目,人人皆为细作,那杀人者自会败露。”判官坚定地说道。
张掌柜微微一怔,“那、你打算怎的?”
“有酒么?”
判官接过一壶桂花酒,微微摇头叹道:“好酒!”
轻启壶盖,香溢满堂。判官道:“云都乃大邑,百姓之众之杂,远甚竹海村镇。相较来说,竹海之地要容易得多。”
“便是要村镇诸多店铺皆为耳目,再推而广之,使整个村镇皆为眼线,大家互为监督,令那犯事者无处遁形。此乃破案最快的办法。”
张掌柜问道:“那待要如何?”
判官道:“我已知会了那铁匠炉、布店、医馆,再加上你这酒肆,便将整个村镇都罩住了,如此,便是一张天网,那杀人凶手落网便指日可待了。”
判官说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一个多月来,竹海各个村镇接连数人被杀,其中还有两名鼎教弟子,凶手却只在一块山石上留下“斩子取人头”云云。此事早已引起恐慌,判官虽已不再是官,但禀性难移,已然开始自行察探。
唐悦松捣完药,天已大亮。医馆的生活便是这般,唐悦松一般都要早起,不是捣药,便是帮着生火炼丹,皆得早起,好在他已习惯,习惯了这药童般的生活。
眼下,唐悦松捣完药,正经过庭园,但见辰小姐正在园中舞剑,只见一道水蓝色的身影轻轻腾起,似伴着飞花、飞叶,剑影流转,如飞花飘絮,他于一旁观之,甚觉赏心悦目。然而她一个人练剑,便似独自绽放的幽兰,虽美,眼下却无人应和。
唐悦松心一动,一股莫名躁动油然而生,这种躁动已不是第一次了。看了须臾,他心一突,跃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正独自舞剑,园中的几株修竹随风而动,竹叶上晶莹的露珠随着剑风四散而落,如微风中的细雨。蓦地,忽闻身后突兀风声,乃侧身轻轻避开,这才发觉原是那唐悦松,他迅疾贴近,似要与自己过招。
她略感诧异,乃变换剑式,以作抵挡。赤手空拳的唐悦松迅疾地打了下剑身,她只觉手臂一震,长剑险些脱手。她怔了怔,但随即决定,教训教训这个唐突的小子。
原来,唐悦松乃是要夺取她手中长剑,眼下他使的,当然便是夺剑式,一种咄咄逼人的招式。
辰惜鹤剑风一转,优雅灵动的剑势中暗藏锋芒。他原本认为夺得她手中长剑不太费力,但数次出招,皆未夺得。他手中无剑,只能将那夺剑式使得顺风顺水,其他剑式一概使不出。几番未能得手,便不知该使什么招式了,飞云式?可手中无剑,使不出来。
很快,这唐突佳人的唐悦松便黔驴技穷了,她的剑点在唐悦松颈侧,乃是一柄木剑,他亦做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便似待宰羔羊一般。
辰惜鹤看了他一眼,收起了长剑,“你要作甚?”
唐悦松脸一红,难为情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不、你一个人练剑,想陪你练练……不不、我、我……”
唐悦松一时语无伦次,急的面红耳赤,好不尴尬。
“你不用说了,去药柜里取些甘草,再照着我教你的法子,将那些捣好的药材与甘草配在一起,煎一罐仙方活命饮。”
唐悦松忙道:“是、是!”说罢,拔腿便冲向前庭药房。辰惜鹤秀眉稍蹙,将木剑挂在园中墙壁,朝前庭缓缓走去。
冬去春来,日月穿梭,转眼之际,已过去了三个年头,对于唐悦松来说,三年却远比三百年要漫长的多!
这三年中,唐悦松极少与他人提及自己的身世,若他人问及,便是以“被鼎教拐来”来敷衍搪塞。辰惜鹤亦向来认为他是个无家可归的唐悦松,事实上,他也确是无家可归,如今世代变迁,“家”早已不是那个家了。他不是没想过离开竹海,前往云都唐家,但即便能去云都,见得了那唐家诸人,又该怎的说呢?说自己是他们祖师爷的哥哥?只怕会被当做疯子给轰出去。
是以未找着出路之前,他打算便先在这竹海过一日是一日,待他日生变,再寻出路。其实他也不大清楚是什么“变”,只知自己不可能一直这般在医馆待着,或许哪一天,就会改变……
自那****唐突辰惜鹤以后,胆子似乎突然大了许多,这种唐突便在随后三年的时间里接二连三地发生,那辰惜鹤时有练剑,每每都是趁她练剑之时,唐悦松“碰巧”经过,先是驻足欣赏她的舞姿,而后忍不住便上前与她切磋,亦算是对练。令他暗自惊喜的是,她竟从未表示反感,也便是说——她喜欢这样!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起初他夺剑不成,反给她制住。而眼下,他已能轻易地自她手中夺得长剑,随他剑术一道突飞猛进的,还有他的个子。方来竹海之时,他还稍嫌矮小,可眼下,他个子却已然高过辰惜鹤些许了。
“嘿嘿,还给你剑。”唐悦松略微狡黠地笑道。说着,他拿着木剑剑锋,将剑柄递与辰惜鹤。
她正待接过,不想他又将长剑迅疾掉转收回,道:“我只用一只手,让你放开手来抢,如何?”
“无聊!”她嗔了声。
见她面有愠色,唐悦松立马双手捧剑,乖乖奉还。辰惜鹤看他一眼,朱唇轻启,道:“你和那人的赌约,便要到了,那人怕是不会放过你……”
方才还邪邪笑着的唐悦松,眼下乃长叹一声,道:“不会、有事的。”
辰惜鹤微微叹道:“早知今日,何必与那怪人打赌,自取其祸!”
唐悦松苦笑道:“对不住、让你担心了,不过断不会让他截我手臂的。再者我的剑术已经很厉害了,便是高飏,也不一定输给他!”
辰惜鹤微微扭头,望了望别处,道:“谁担心你?只是提醒你罢了!”
今日,乃是三月十六,再过一日,便要去判官那里呈送预测结果,真可谓成败福祸在此一举。而唐悦松,较之三年前,武功可谓强了不少。可那未卜先知的能力,却依旧是连影都没有!
三年来,竹海却不平静,有个名字,任此地谁听了,都会倒吸一口凉气。他叫斩子,三年前,这个名号甫为人所知,此后他每杀一人,都会留下血红的“斩子”二字,数年之中,已有数十条亡魂归于这个名字的账下。
镇守落书村的鼎教百夫长死于归家途中,人被生生劈成不对称的两半。
鼎教药师毒霸天在林间被枭首,毒霸天历来便擅长隐蔽使毒,杀人无形,此番却给有形的兵刃给砍下了脑袋。
竹海一刀王屠林死于竹林深处无名洞穴,被利刃开膛毙命,杀手仅用了一击。而此人生前极擅使刀,持大砍刀剁你小指便绝不会碰着一旁的无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