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又是一阵沉默,须臾,才听见辰惜鹤的声音:“真的是你?”
唐悦松见她面若严霜,不禁心中一痛,但还是坚定地道:“是的。”
她微微闭眼,旋即睁开,道:“为何如此?”
唐悦松并未直接回答她,乃是对着判官,更对着在场众人言道:“诸位都是心怀侠义之士,鼎教的恶行想必也是知晓,我杀的,皆是欺压百姓的鼎教门人,绝无杀害一名无辜村人,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他语气坚决,目光坚定,绝无做贼心虚之感,在他心中,鼎教门人作恶多端,当然该杀。
那猎户道:“我几回见他杀人,确是单杀那鼎教之人,没见他杀害旁人。”
判官依旧一脸严肃,“单凭你一面之辞,仍旧无法断定那些村人是否真不是为你杀害。”
“那待要怎的?”唐悦松问道。
“自然是先废去你的武功,而后再行观察也不迟。”判官道。
唐悦松一惊,决然道:“休想!”
说罢便来起身离去。正当他要走出大堂之时,忽闻背后风声,心一紧,蓦地伸手一抓,竟接住那飞来的一支判官笔。他也没有将这判官笔归还原主之意,乃是持着判官笔夺路逃出判官宅院,门前不明就里的家丁被他一掌打翻。
判官宅第便靠近竹林,唐悦松方出得大门便一头冲进密林。待众人追出,已不见其踪影。判官大袖一挥,道:“不能给他这么跑了,进去追!”
一直少有言语的辰惜鹤上前几步,道:“将他擒住之后,可否置于我处看管,我当以针刺封其手脉足脉,使其武功全失,但又不致其伤残,不知可否?”
判官微微一怔,颔首道:“便如此吧。”
唐悦松疾步奔逃,不时回望,见无人追来,方放慢步子。自己每次动手,皆小心翼翼,却怎的还被发现,而且还是不止一次地被发现,想来真是可气又可笑!他渐渐停住脚步,狂奔之余,不禁想道:“逃,又能逃到哪里呢?”
一支羽箭,冷不防射来,唐悦松本能般地伸手一抓,竟抓住了羽箭。他这几年来武功可谓是突飞猛进,失心剑上的各类剑式已然明了于胸,加之勤练不辍,大致已能运用自如。
他察觉不妙,当即拔腿便跑,然前方已无去路,那判官正立于前!回首视之,但见那蛇神正摇摇晃晃地自密林后走出,忽闻头上风声,只见那猎户正自树上跃下。三人呈丁字形将唐悦松围在当中空地,唐悦松将判官笔横在身前,亦摆开了剑式。
“我虽斩杀鼎教门人,但没杀那些村人!”他带着怒意喝道。
“我凭什么信你?”判官冷冷回应。
唐悦松喊道:“那要怎的你才相信!”
“废掉你武功,我便信了。”判官阴着脸道。
多说无益,不知是谁先出手,但见他们数人未作多言便已战作一团。唐悦松紧握判官笔,判官手中也有一支判官笔,同一种兵器,只是他二人用法却大相径庭,判官手中,它是判官笔;唐悦松手中,它是剑。
猎户已将长弓负在背后,眼下他的兵器乃是一柄砍刀。蛇神则赤手空拳,但谁知他会不会放出毒蛇来,冷不防咬你一口。唐悦松变换步法,腾地使出夺剑式,转眼之际,猎户的砍刀已被夺下,唐悦松拎着砍刀掷向判官,那判官则忙以判官笔格挡,但眨眼之间,双手一空,判官笔竟给生生夺去,那被夺去的一支判官笔则朝着蛇神当头打来,蛇神闪避不及,只见他怀中飞出一道绿芒,待那判官笔落地,唐悦松方才看清,原是一条青蛇缠着判官笔,坠落在地。
此番频频夺取他人兵刃之法,乃是夺剑式,其精妙之处,堪称********。
失去近身兵刃的猎户退开数步,架起长弓,一支羽箭急急射出,唐悦松极快地一闪,那羽箭竟直直朝判官刺来,原是唐悦松闪避之余捉得羽箭,又刺向判官。
“啊!”但听一声痛呼,那判官右臂被羽箭刺中,与之同时唐悦松一脚飞踹,将他踢飞出去。
唐悦松手持判官笔,连连挥舞,那猎户和蛇神均是无法近身,他以判官笔作长剑,连连使出飞云式,不但挡住他二人拳脚,更将数条神不知鬼不觉的小蛇悉数击飞,可见其速。
“住手,你们停手!”茂林处又赶来一人,正是浊山倾卿,他挥手大声劝道。
那蛇神喊道:“那小厮,来得正好,快来帮忙!”
他“忙”字方一道完,双肩几处要穴均遭判官笔重击,双臂登时麻木,无力再战。猎户抓出一把羽箭,天女散花般掷向唐悦松,但亦被轻易挡开,唐悦松迅疾贴近,抓起猎户左臂,以判官笔猛击其腋下,猎户挥拳反击,不想挥来的右臂亦被捉住,右侧腋下亦遭重击,双臂皆剧痛致瘫,亦无力再战。
判官见情势急转直下,情急之下大喝一声,使大力一掌击来。唐悦松扬起判官笔便来迎击,孰料二人中间空地之上突起无名之火,火焰约莫一丈来高,硬生生挡住二人交手。浊山倾卿喊道:“你们莫要再打了,停手!”
这火焰,自是他以火焰符为之。判官喝道:“你这小厮帮谁呢!”
浊山倾卿两头为难,急道:“我、我谁也不帮,我要你们别打了!”
他话音方落,便被走近的判官一把推开,“别碍事!”
随即却又问浊山倾卿道:“高屠户为何没来?”
浊山倾卿道:“他说今日输了赌局,很是郁闷,回家歇息去了。”
“废物!”判官骂道。
而与之同时,那猎户和蛇神二人垂着手臂喊道:“这厮太厉害,我们不打了,判官老哥你看着办吧!”
“两个废物!”判官斥道。
判官骂完便不再管他二人,乃指着唐悦松道:“老夫今日跟你拼了!”
但见判官脱去袍子,展开拳式一个箭步冲上,当面一拳直击唐悦松面门,势头凶猛。唐悦松心一紧,心道:“这老儿跟我卯上了,须彻底打服他,不然莫想脱身!”
打定主意,唐悦松蓄劲出招,甫与之相碰,唐悦松只觉手臂一震,判官笔险些脱手,大惊之下,连出飞云、斩蛇二式,判官拳风猛烈,可唐悦松的剑招更是凶猛,他决心下猛力压倒判官,很快,判官没招架几手,便给唐悦松击倒——双臂几处大穴被轮番重击,下盘诸多要穴亦被重击,才眨眼工夫,手足俱已疲软无力,最后乃是颓然坐地,向着唐悦松怒目而视。
唐悦松道:“浊山,帮我将他几个用你那定身符困上两个时辰,我回医馆取些行囊便离开这里的!”
不想浊山倾卿为难道:“这、这个恕难从命!”
唐悦松大感不悦,却也没有发作,只是一叹。那坐在地上,背靠树干的判官则道:“浊山,还不快将这厮用符术制住,更待何时?”
浊山倾卿一脸的为难之色,急道:“这个、这个也恕难从命!”
判官一声怒哼,忍痛道:“吃里扒外的小厮!”
唐悦松心想:“须得让他们困上些许时辰,我才得脱身。”
想罢便朗声道:“诸位,对不住了,我唐悦松向来只杀鼎教那些个无良之徒,奈何你等硬是说我杀害无辜村人,我无从分辩,眼下也只得冒险将你等打倒,待我脱身,从此再不往来,再无干戈。”
随后唐悦松又对浊山倾卿道:“我只是打昏他们,不会伤他太甚。”
末了,他心一横,道:“得罪了!”
他扬起判官笔,便来击打判官三人。判官手足皆软,根本无力反抗,那猎户蛇神亦是双臂瘫软无力,想反抗乃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蛇神眼见唐悦松判官笔将至,忙道:“小哥、轻些、轻些!”
唐悦松只觉好笑,但判官笔还是迅疾挥去。蓦地,唐悦松只觉左颈一凉,似有细小物事刺进,他伸手探摸,不想方触及左颈,便半身一麻,随即眼前一晃,没了知觉。
判官等人眼见唐悦松扑地,只觉诧异,判官乃挣扎着勉强爬起,他拖着步子走到伏地的唐悦松旁边,待来细探。但闻林间一阵脚步声,林子深处缓缓走出一人,正是辰惜鹤。待她行至跟前,判官疑道:“辰小姐,是你?”
辰惜鹤淡淡地说道:“我已用飞针将他刺昏,我会再用针灸封住他手足经脉,将他武功废去,日后这人便置于医馆吧,我会看着他。他是斩子一事,还望暂不声张。”
判官略作思量便颔首同意。
判官看着伏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唐悦松,不由轻轻一叹:“这厮几年前不是这般的,他的武功怎的长进如此厉害,合我等三人之力都未能将他制住,这三年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辰惜鹤微微摇头:“不知道。”
那蛇神抚着臂膀自顾自道:“去医馆咯。”忽的瞥见一旁的浊山倾卿,遂指着他鼻子道:“托你这小厮的福!”
判官一声怒哼,亦对浊山倾卿喝道:“这厮给了你什么好处!?”
浊山倾卿被他们说的惭愧异常,干脆自告奋勇将那唐悦松背起,随着众人前往医馆。
混沌了许久,终于还是醒来,其实他似乎早就醒了,只是一直睁不开眼,待睁开眼睛,见着的却不是牢狱,而是医馆,他眼光移动,只见周遭不是别处,正是自己这三年来住的屋子。眼珠的转动让他微微有些眼疼,或许是昏迷太久所致吧。他挣扎着坐起,推开窗子,窗外竹林郁郁葱葱,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初始,他方至竹海之时,亦是这般情形。难道,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眼下方醒?
正沉思之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鱼初雪轻推房门而进,但见她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茶,将茶放在床边案上,她轻声道:“唐公子,待茶稍稍凉些,便喝下吧,你已昏睡半日了,当提神才是。”
唐悦松眼下心情复杂,并未应声,乃是靠在墙上闭目沉思,少时,他蓦地起身着衣,道:“我想出去走走。”
“不可。”鱼初雪忙道。
唐悦松一怔,“为何不可!”
鱼初雪神色微有异样,道:“小姐吩咐了,说唐公子不得离开医馆。”
唐悦松不觉有气,道:“那我偏要出去,待要怎的?”
鱼初雪为难地摇摇头,道:“唐公子不要这样,好么?”
唐悦松心一横,“我这便出去,看能怎的!”
说罢,径直朝医馆大门而去。不想方走至门口,那鱼初雪竟疾步赶来,一把将他拉住,唐悦松火气渐升,道:“休得阻拦!”
他说罢便待使力将鱼初雪推开,孰料竟未能推开,那鱼初雪依旧拉着唐悦松手臂不肯放松,唐悦松被她拽得亦是莫能挣开。唐悦松不觉微微惊异,心想:“你倒是有些蛮力,不过于武功却是生手,十个你也不是我对手!”
当下,唐悦松便以手为剑,使出一招排山式,待来将这碍手碍脚的鱼初雪制住,不想鱼初雪竟毫不回避,乃使出擒拿手反将唐悦松制住——唐悦松给她硬生生按着半跪在地上。唐悦松又是震惊又是郁闷,也未多说,仍是奋力挣扎。鱼初雪随着辰惜鹤已有很长一段时日,自然跟着学了些简单的武功招法,以备防身。
正当他奋力挣扎站起之际,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想及先前的经历,唐悦松浑身一震,这才恍然大悟——不是她力气变大了,而是自己力气变小了!——自己的武功,怕是已经给人废去!
想及此处,唐悦松便不再挣扎,他浑身一软,竟整个身子趴在地上。鱼初雪这才松手,但听她带着歉意道:“唐公子、对不住,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出去,这也是小姐的嘱咐!”
唐悦松在地上趴了须臾,方才起身,他常常一叹,道:“算了,我不怪你,对了、辰惜鹤何时回来?”
鱼初雪道:“约莫酉戌之时便回。”
唐悦松微微点头,他看了看鱼初雪,他略微逼人的眼神让她阵阵脸红,便微低着头不敢直视他。但听唐悦松道:“待她回来了,我想跟她谈一谈。”
末了,唐悦松便转身径直回屋,关上了房门。
当她叩响房门之时,已经入夜了。
“为何不让我出去,将我关在医馆,却是何意?”他微微带着些怒意问道。
“便是为了不让你再出去闯祸。”辰惜鹤看着他道。她一双黛眉下的妙目,犹如深潭般平静。
唐悦松继而又道:“那便要将我在这关一辈子么?!”
辰惜鹤看了他一眼,黛眉微蹙,轻轻摇了摇头,道:“谁要关你一辈子了,待判官将事情查清,证明了你确无杀害无辜村人,那便还你自由,日后你想去何处都可以,去留自便,我也再不会管你了。”
唐悦松听她如此言道,不免微微一怔。她话锋一转,接着道:“若查明你真是残杀村人的凶手,那我也只能将你交由判官他们处置了。”
唐悦松道:“万一他查不出结果呢?”
辰惜鹤道:“如此,那仍是放了你。”
“我的武功,是被废了么?”唐悦松忍不住问道。
辰惜鹤微微颔首,“废你武功之人,便在你面前。”
屋中沉默片刻,辰惜鹤亦未再与他多言,便来返身离去。她走至房门外,正待将门合上之际,唐悦松却道:“辰姐姐,谢谢你的照顾。”但见他微微垂着头言道。
她闻言,身子竟微微一颤,但见她稍稍侧身,欲言还休,末了仍是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唐悦松在屋中来回踱了数步,最后终于稍稍静下心来,乃坐定在床,仰望横梁。许久,他无力地发出一声长叹,随即倒卧在床上,闭目冥思。
冥冥中,他似乎望见那太阴星君和九幽鬼帅。
“仙人啊,我该怎的做?怎的做才好……”他痛苦地低吟。
至此,在竹海,以斩子为名的杀戮,遂告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