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轩辕继说到引荐帮会新人之事,众人相互对望须臾,却是那空同巡首先上前行礼道:“崆峒派弟子空同巡,眼下将侄儿崆峒天鬼荐上,所以荐我侄儿,乃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剑术造诣在我崆峒一脉已近乎顶峰,小池容不下巨鲸,遂斗胆荐上,望日后能堪大用。”
在空同巡的示意之下,空同天鬼拱手道:“晚辈、参见校尉。”
轩辕继微微颔首,淡淡道:“他的剑术造诣在下早已领教,确是数百年一遇的奇才,着实后生可畏,好了,我记下了。”
广玄道:“崆峒派果真是人才济济,数千年来代有才人出,可谓历久弥新,广某佩服。”
空同巡摇首而笑:“哪里哪里,倒是先生的观星阁历来不乏俊杰,每为苍生预言福祸,这天下的安危,你等大占师当有一半的功劳。”
轩辕继闻言不禁莞尔,道:“空同兄所言极是,这天下的安危,广玄大占师确有一半还多的功劳。”
空同巡马屁拍在马腿上,不禁尴尬一笑。广玄脸色一时由晴转阴,又由阴转晴。
隔了片刻,广玄干咳两声,方道:“我荐上门下弟子琴妃羽,她入门虽仅只三年,但天分极高,在我所有弟子中,仅次于数年前加入盟威道的师姐蔺爱艾,时值帮会用人之际,是以此番亦将她荐上。”
但见琴妃羽细步上前,欠身行礼:“小女子参见轩辕前辈。”
轩辕继微微点头。随之又道:“广玄老弟,你怎的每每荐上的皆是女弟子?”
广玄一怔,道:“不可吗?”
“倒无不可,只是有些纳闷,你门下的男弟子怎的无一人入你法眼?”轩辕继道。
广玄道:“他们修为不济,怪不得为师偏颇!”
轩辕继转而看向假面,道:“假面兄。”
假面道:“我荐的,乃是在下的义弟,高飏。”
唐悦松暗忖:“是了,竹林集会之时,只有这高屠夫愿追随于他。”
只见那高飏立在原地,朝着轩辕继抱拳施礼。唐悦松偷偷瞧他,但见一脸粗犷蛮横。
末了,轩辕继颔首道:“你等推荐的新人我已记下,此番东行,也带上他们。”
最后,他道:“在下亦荐上一人,他是我新收的弟子,唐悦松。”
广玄此番未再质疑,却转而盛赞道:“唐公子剑术有如鬼神,着实非同凡响,那日力战天剑客,竟能不败,委实为我云生武林挣下了面子,推荐他入道我广某十二分赞成,只是如此大才,只怕大剑师力有不逮。”
唐悦松心道:“他将我捧到天上去了,有何企图……”
轩辕继微哼一声,道:“我教不了他,莫不是你教得他?”
广玄冷哼道:“教得便是教得,教不得便是教不得,在下当然是教不得的,不似有些人……”
他话未道完,却给假面打断,他道:“下面那些脏东西上来了,甚多。”
轩辕继望了望在场之人,道:“聚会到此为止,眼下我等不宜久留,诸位即刻动身吧!”
与之同时,众人忽闻山下似传来断断续续、似有似无的喊声,亦不知何事。
唐悦松见轩辕继给自己使个眼色,随之纵身飘然下山而去。他心中一怔,忽而望向琴妃羽,与她四目相对,他心一动,只觉这般眼神好是熟悉!他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他的举动让一旁的广玄及蔺爱艾颇为意外。尽管方才他们早已察觉唐琴二人的亲昵之举,但眼下还是惊讶不已。
别离的眼神,总是忧伤。这世上免不了别离,便似免不了相逢一般!
旁人尽管无法理会,但这无关紧要,三百年的默契无须过多解释,这份默契隐藏之深,以至信手拈来一个理由皆可将它掩藏。
他一咬牙,将她松开,他深深望她一眼,她亦然。隔了少许,遂如风一般疾步下山追随轩辕继而去。
假面奏起玉笛,悠扬笛声有如天籁,众人只觉微有出神之感,假面上前数步,道:“都随我下山吧,莫走散了,与那些个脏东西擦身可不好办。”
广玄不禁问道:“敢问假面兄一再提及的那‘脏东西’,乃是何物?”
假面道:“一群被邪术操纵的行尸走肉。”
“啊!”但闻琴妃羽一声惊叫。
众人皆是一怔,蔺爱艾循她目光望去,视线尽头,一个扭曲的面孔赫然自树丛中弹出,恶心可怖。
蔺爱艾不由亦轻轻“啊”了一声。但见那丑恶之物正掀开树枝,一步步朝众人逼来,与之同时,数个方向的树丛之中,皆冒出此物,一时对众人呈包围之势,情势紧急。
空同天鬼手中长剑稍露锋芒,不想假面却道:“此乃受邪术操纵的行尸,与之缠斗即便战而胜之亦不划算,你等勿要出手,但随我下山便是,妖物闻我笛声自会散开。”
果不其然,众人紧随假面之后,循路下山,笛声所至,周遭行尸走肉皆未近身,乃是远远的便散去了。
众人一路商议,待下得山去,便直奔北上的官道,即刻出发。
唐悦松一路奔来,但见方才前往瞰山之前还是一片平静的登云台,眼下却已是腥风四起,以往此时应已入睡的街市,眼下却一片混乱,大批山民及铭剑派门人正四散奔逃,修为高深的道门弟子则且战且退,与那成群的行尸周旋。
行尸走肉遍地游荡,择人而噬,不时发出嗷嗷低吼,偌大的山巅之城到处是喊杀声、哭喊声。众人为抵挡此物,亦燃起了大火,一时火光烛天、烟尘四起。难以想象,此处乃是一个被称作“仙宗”的地方,而眼下,同样在奔逃的唐悦松只想到一个词,那便是地狱。
唐悦松自咫尺天涯居中取出两件险些遗忘的物事,草草收拾一番,随后便径直出门而去,临走之时,蓦地发现两具腐烂行尸正在攀爬居舍外围的栅栏,他不由一怒,乃上前挥剑斩之,将两具行尸变成了无头行尸,虽然他知道这般无甚用处。
他恐污了身子,挥剑发泄怒火之后便快步离去。
风、愈加猛烈,此乃末世之风,古老预言里的风!
末世临,风劫至。南风乍起祸连连,碧落黄泉皆难安。
仙宗,即将毁于风中!
在这已成地狱的登云台之巅,一个相貌清秀的道士擒着另一名面如土色的道门弟子,那清秀道士俯瞰登云台,不禁一阵陶醉,因为这是他的杰作——以一人之力攻陷登云台,他出过此言,眼下他做到了。
那清秀道士一手提起那灰头土脸的弟子,狂笑道:“我不收你,眼下便去我还未打到的地方,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他们,还有,我的名字,也一并告诉他们!”
那弟子一个劲点头,但见那清秀道士狂道:“听好,徐、旌、扬!”
他提高了嗓门,又道了一遍:“徐、旌、扬!”
徐旌扬喊罢便将他一把推开,道:“快去通风报信。”
隔着山谷,登云台后山一个苍老的身影立于山巅,遥望登云台上的腥风血雨。
“真人,我等已备好机关鸟,随时待发。”唐昴上前禀道。
忘虚真人无力地缓缓点头,道:“你们准备使用何物?”
唐昴道:“千人弹。”
忘虚真人看了看他,道:“千人弹?威力如何,可会造成大破坏?”
唐昴道:“此乃中等杀器,破坏在所难免,但终归有限,不似天雷那般绝大破坏,事实上,它的威力还远不及天雷的百分之一。”
忘虚真人叹道:“你去办吧。”
唐昴望了望登云台方向,只觉劲风拂面,转而问道:“真人,那竹海狂风锋芒已然逼近,可有迁移打算?”
忘虚真人摇头道:“天机算仪已测出它力道和行迹,断它不会席卷云生山,狂风至多只会波及此地,却不会席卷此地,更遑论毁灭云生和天下了,所谓灭世狂风之说,纯属别有用心之人风传的谣言,不足为信。”
唐昴道:“天机算仪虽有大能,但实际情形千变万化,真人小心才是。”
忘虚真人坚决地道:“老夫坐镇此地,不会迁移别处。”
唐昴遂领命而退。待他离去,忘虚真人正待返回秘密石室,却见一名守卫后山的弟子自山下赶来,还擒着一名青年弟子。
忘虚真人道:“何事?”
那名守卫禀道:“弟子在山腰发现此人,问他为何擅闯后山,他非但不答,反倒闪避,弟子觉着可疑便将他拿下。”
忘虚真人看了看那被拿下之人,道:“你既是本门弟子,为何不知规矩?”
那人缓了缓气息,急辩道:“弟子、弟子冤枉……”
这年轻弟子挣扎着,花了片刻时辰,才将话道完。原来,这年轻弟子名叫石宽,本是峨冠宗洪舟道人门下,因峨冠宗与鼎教战事,遂被前来参战的竹海武士擒去,而后便被掳至鼎教设在藏碧山中的神兵作坊,参与到营制一件绝大神器的工事之中,不料恰逢地震,石宽趁乱逃出,经历九死一生,方逃至登云山,拜入一名掌管勤杂的老道人门下,专司樵苏火工之事。孰料又遭惊变,方奔逃至此。
他断断续续道了一刻时辰有余,总而言之,他的经历便是一部遭难史。
忘虚真人闻之,乃远眺山谷对面的登云台,不禁怒斥:“狂妄至极!徐氏恶贼,尔等必遭天谴!”
末了,真人稍稍冷静下来,遥望对面登云台上火光烛天,烟尘弥漫。久久凝视,忘虚真人叹道:“你叫石宽么?”
石宽使劲点头。
忘虚真人道:“离开这里,走吧。”
石宽一怔,忙道:“我、弟子、弟子不走!为何让弟子离开?!”
忘虚真人叹道:“我道门大劫降临,你留在此地,不怕死?”
石宽霍地站起,挥舞双臂急切说道:“弟子本是山野孤儿,云生道门收我养我,而今师门有难,弟子只愿与师门一道,若死,弟子也愿死在云生山!”
忘虚真人稍作犹豫,道:“可怜的孩子,便留在老夫身边吧,自今日始,老夫便是你的师父。”忘虚真人修为深厚,观人识才更是不在话下,当下他一眼便看出这石宽表面愚钝,实则内心空明,乃是个天资过人、根骨奇佳的修道胚子,遂动下此念,出得此言。
石宽随即带着哭腔拜道:“掌门师父!”
忘虚真人捻须道:“你即入为师门下,为师自然要赐你一个道号。”
须臾,忘虚真人似是拿定了主意,遂道:“你身世坎坷,可谓历经劫难九死一生,而今更是于我道门劫难之际入我门下,为师便赐你道号‘九死’,乃是寓吉于凶是也,你可记下?”
石宽道:“弟子记下了!”
忘虚真人微微颔首。
蓦地,自登云台方向传来一阵略微低沉的巨响,放眼望去,只见登云台那厢升起了一小团深灰色云尘,须臾,一团团的云尘自登云台各处升起,低沉巨响连连传来。石宽仰首而望,但见数架机关鸟正于登云台上空来回盘旋,犹如猎鹰。
大风与烟尘没有挡住次日升起的红日,尽管登云台已成死城,自山腰的村落直至山巅之城,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碎石断木,无一处完好建筑,残尸遍地,恶臭熏天。大风裹挟着烟尘和臭气四处招摇,昔日灵云妙水、苍松白鹤的仙宗眼下望去,便似一座大砖窑。
一乘马车,载着师徒二人朝着红日的方向驶去。或许天下很大,云生之地的腥风血雨只是一点小乱子。回望烟尘弥漫的登云山,唐悦松不由一叹,渐行渐远之际,不由百感交集,遂兀自言语:“本是好好的,怎会变得如此……”
轩辕继一面吩咐驾车的童子,一面闻得唐悦松自言自语,遂道:“从来便不是好好的,天下早已是乱象丛生,眼下发生的一切,恐怕早已注定。”
唐悦松低声道:“为何这般?”
轩辕继淡淡一哼,道:“世人素来自以为高明,可人终究是人,本性实难改变,纵是窥得天地玄机造化奥妙,亦只是增进了自戕的手段。天欲灭人,太简单了!”
唐悦松正低落之际,轩辕继却自行囊之中取出一卷画轴,转而吟道:“东行路漫漫,何处是仙乡?”
吟罢,遂将画卷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