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陆神州,广袤无边。南及瘴气之森,北抵极北冰原,东至大海,西接流沙。云生之地,只是处于神州的西南一隅,在云生之东,乃是巫国之地,此地匪患甚烈,动荡不安。在那巫国之东,便是南方大邦云梦国,其地之广袤,居天下之首。其境内的乌陵山脉则是天下巫门大派——乌陵教的道场。又东千里,则是青丘国,青丘国已近大海,此地有青丘山,青丘派则以丹鼎之术见长,平素行事低调,少有动静。继续向东,则是东海之滨的东始山。唐悦松的目光并未止步于东海岸边的东始山,他的视线缓缓滑至东方大海深处,但见那浪花汹涌之处,赫然写着“蓬莱”二字。
轩辕继凑近画卷,端详比划许久,方叹道:“便是这般,一路朝东,这便是我等的东行之路,亦是我等的寻仙问道之路。”
相比轩辕继的踌躇满志,唐悦松则显得惆怅不已,辰惜鹤不知去了何方,而自己则要随师父东行,万一与之背道而驰,岂不渐行渐远?
轩辕继见他情绪低落,不由几分不悦,遂道:“男儿志在四方,逢上这等时机当心潮澎湃才是,何故这般萎靡消沉?那女子离你而去,为师当然知你心情,但为师便觉着她是个妖孽,离开你反倒是好事,若她贴着你,难保日后不会生出事端。”
“胡说!”
当然,上面二字是心里喊的。
唐悦松嘴上则道:“她很好,她心地善良,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师父为何这般不容她?”
他语气低落,却发自肺腑。
轩辕继不屑地一笑,道:“越是恶的,便看上去越是善。所谓大奸似忠是也。”
“她并非如此!”唐悦松语气稍强。
轩辕继道:“你还年轻,少了历练,心智、修为皆不成熟,观事只顾表面,日后修行的路还长着呐。”
唐悦松一时反倒不依不饶,道:“那师父究竟觉着她哪里不好?”
轩辕继稍稍仰望,似在回忆,须臾则道:“为师能自她身上嗅到一股死人的气息。”
唐悦松只觉非同小可,惊道:“死人的、气息?!”他委实不知这轩辕继是怎的嗅到她身上有“死人气息”,但又觉他不似在胡言乱语,分明是极认真地道出此言。想及此处,不由暗自一怔。
轩辕继又道:“眼下你既已是一只脚跨进门槛的新人,为师便将我盟威道大略告知与你,待日后你晋升之际,为师或是其他上峰自会将更多知识传授与你。当然,前提乃是你必须通过试炼成为我正式道友。”
唐悦松无力地点了点头。
轩辕继抱臂昂首道:“我三清盟威道创立于很久以前的古代……”
“多久?”他还只道一句,便给唐悦松打断问道。
轩辕继瞪他一眼,道:“你只须知道是很久以前的古代便是了。”
“那时的得道高人受神谕指点,于神州之地创立四大域,亦称作‘四域’,以便我天下道门传道护法,四域者因事而设,是以在史上四域曾有所变动,最近千年以来四域又有新变,乃是崆峒域、云生域、乌陵域以及东始域。”
原来——
崆峒域和云生域的分界即是云生国与北邻皓国的边界,云生以北,中原以西,东起皓国西至昆仑山脉在内的大片地界,便是崆峒域,亦作“第一域”,它的重心便是崆峒山;作为第二域的云生域,它的重心自然便是云生山脉,但它涵盖的地界却远不止于此,云生、巫国、竹海三地皆为此域地界,大致道来,便是云梦国以西,皓国以南的所有神州西南之地;神州大陆的第三域和第二域的分野即是巫国、云梦两国的边界山脉,第三域即是乌陵域,此域的地界乃是皓国以东,葱茏山脉(注1)以南一直延伸至大海的所有地界,它的重心则是云梦大山乌陵山脉;第四域乃是崆峒域以东,乌陵域以北,东至大海的整个东海平原之地。因它的重心处在东海之滨的东始山,是以又作“东始域”。
轩辕继接着道:“四大域大致囊括整块神州大陆,说它们是天下道门的基石亦不为过。眼下,我等的东行之路便横跨其中三域,你当好生历练一番才是。”
唐悦松道:“弟子谨记。”
轩辕继稍稍探出窗门望了望,乃说道:“头上有鸟儿盯着我等。”
唐悦松略有不解,“鸟儿?”他亦探出窗门朝上望去,初时并未见得什么鸟儿,待视线转向背后的上空,终于瞧见,远远的确有一物翔于半空,乃是一架机关鸟。
“那机关鸟作甚?”
轩辕继稍稍闭目,须臾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闭目须臾,轩辕继忽而睁眼道:“收拾东西,跳车!”
唐悦松及驾车的童子皆未反应过来,便给轩辕继以周身迸发的剑气裹挟着冲出车外,随之被裹挟而出的,还有诸多行囊。他三人冲出车外约莫数丈之远,唐悦松正待爬起身来,却给轩辕继生生按下,乃伏于树丛之中。
蓦地,只听“砰”一声巨响,但见自顾自奔行的马车竟给一股莫名巨力生生撕碎,可怜那两匹驽马顷刻化作血雨随风四散。
轩辕继随之则望向那机关鸟,但见它并未离去,而是仍旧盘旋于头顶。片刻之后,方才离去。唐悦松惊道:“怎的?!”
轩辕继道:“有人想除掉我等,好厉害的风弹!”
唐悦松一怔,想必这“风弹”应是那机关鸟扔下的杀器了。自他来到异世之后,多耳闻目睹制器派之神奇可畏,三百年前,人翱翔于天际还只见于神仙传说里,而眼下却已是司空见惯平常事了。制器派营制的天机算仪更是神奇,风云气象、人事变迁、万事万物,眨眼即可预测,简直有如通神。唐悦松时常暗想,如此神器,比之天眼如何?每每想及此处,不由怀念往昔。想那拥有异能之时,可谓眼观六路,常人看物,只看一面,他看物,可观其全部。眼前一座大山,只要他愿意,便能看见山的背面以及山内构造。是以隔墙视物乃是家常便饭,他常以此异能偷窥琴菲羽洗浴,可谓不可告人之小秘密也。
待机关鸟离去,三人方起身拾取散落地上的行囊物事,唐悦松心一动,忙拾起一只灰白包袱,伸手探摸,心道:“还在!”
原来,这是他昨夜险些忘在咫尺天涯居中的两件物事——辰惜鹤的抹胸和太阴星君的画像。一件是心爱之人的贴身物事,委实舍不得丢弃;另一件物事,他只觉便是传说中的天机图象!
“还在还在!吓死我也!”
唐悦松正暗自庆幸之际,却闻那驾车童子这般兀自言语。
他不由问道:“什么还在?”
驾车童子挠头笑道:“羽陆地图。”
“羽陆地图?何物?”唐悦松不禁心生好奇。
驾车童子拾起画轴,小心打开,道:“羽陆者,海外大陆也。”
唐悦松近而观之,但见图上绘着一块儿海中陆地,这块儿陆地状似大龟,其上山川纵横,想必不是一座海中小岛,而是一块广袤的海中大陆。在唐悦松的印象中,天下便是神州,或许,称之为昆陆更为合适些。至于这“羽陆”,可谓闻所未闻。其实在世人心中,天下便等同于昆陆,近世以来,随着制器之术的兴起,世人愈发了解所处的世界的真实情形。世人已知此方世界乃是形似一只巨大圆球,大水遍布其上,茫茫大水之中有一块大陆,世上所有人都身处其间,这块大陆这便是昆陆。然而此图中所绘之地,明显不是昆陆的轮廓,若给当世大多数人过目,皆会觉着不知所云。因为在世人看来,海外是没有大陆的,茫茫大海中,唯有昆陆。方今世人对世界的认识,便是如此。
唐悦松不由问道:“羽、羽陆?是何地?”
驾车童子道:“便是羽陆啊。”
唐悦松心道:“与未说有何分别?”
轩辕继见他二人交谈,亦近而说道:“今人虽已驾驶飞具探明了昆陆的形状,但尚不知海外另有一方天下,那厢的风土人情以及山川地貌,与这厢的昆陆皆大不相同。”
唐悦松不由疑道:“既然人们已造出飞具,为何不知那厢的情形,驾驶飞具直接飞过去不就知道了吗?
轩辕继摇了摇头,道:“非你所想那般简单,其中涉及甚多不便言明的事情。再者其实飞具是飞不过去的,莫说常人,便是修为高深的修真者,亦是去不了的。三清盟威道乃古老的修真者帮会,自然知悉其中缘故,但此事牵涉甚多重大事宜,是以不便公布。眼下你已是三清盟威道新人,待日后晋升,自会慢慢知悉许多事情。”
驾车童子收起地图道:“这可是无价之宝哦,出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哦。嘿嘿……”说着手拿图轴朝唐悦松晃了晃。
原来,这驾车童子乃轩辕继弟子兼书童,姓池,名无伤,年方十六,本云都人氏,十岁之时,被云游至云都城的轩辕继收为关门弟子,遂随师父至登云山修道。所以相中池无伤,无他,乃是因这孩子实乃天生的地学奇才,此人生来便对地图有着一种极为殊异的感触,未满周岁,这股天分便显现出来,幼小之时,常爬至地图画卷一侧左右比划,不知所为何事。五岁之时,便可手绘云都城的地图,竟大体相合。十岁之时,便已能道出天下万邦的地理风貌、世风民情,着实让人惊叹。轩辕继收为门下,一则见之资质奇佳,再则为的乃是方便日后云游行路。
唐悦松不禁问道:“方才欲杀我等的乃是何人?”
轩辕继淡淡道:“自然是想取我等性命之人。”
唐悦松心道:“与未说有何分别?”
轩辕继又道:“想取为师性命的人多了去,为师也委实不大清楚方才的是哪一拨。”
唐悦松不由一怔,遂不再言语。
注1:语出《山海经?中山经?葱聋之山》——又东三十五里,曰葱聋之山,其中多大谷,是多白垩,黑、青、黄垩。
在本书中,“葱茏山脉”是神州大陆的南北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