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班后， 林枫回到家，像往常一样，先洗了个热水澡，冲去身上的疲惫，然后泡了杯茶，来到书房准备看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打开的书，他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心里老是想着今天中午发生的事。
想着当时的情景，以及那丫头张得大大的惊惶的眼睛，绯红的脸，一丝连林枫自己也没能察觉的温情的笑意在脸上慢慢荡漾开来，像阳光下的微澜似的。
林枫把书合上，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客厅。
苏梅给他买的鞋正放在茶几上，林枫干脆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鞋盒，拿出来放在地板上，伸出双脚一试，正合适。
林枫满意的同时又有些奇怪，这丫头平常毛毛躁躁的，怎么会知道他的鞋码？
脱了鞋，林枫熄了灯，来到卧室，早早睡下了。
林枫睡觉从来不关灯，他睡眠质量不是很好，经常做噩梦，今天，他又重复做了曾经做过几百遍的梦，弟弟躺在他面前，胸前插着一把刀，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衬衫，染红了他脚下的地。
每次梦见这样的场景，林枫都会被魔住，他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已经逝去的梦，他想从梦中挣扎着醒来，可是身子动不了，他张大嘴想喊，但是只是张大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等他大汗淋漓地从梦魔中挣扎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起来之后，精神有些萎靡的他用冷水使劲搓了搓脸，刷牙，随便吃了一点早点，出门上班的时候，他看着苏梅买的新鞋，迟疑了一下，还是穿着旧鞋上班去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在电梯门前苏梅遇见张倩，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张倩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苏医生，今天怎么这么漂亮？”“是么？”苏梅摸了摸自己的脸，很高兴张倩这么说。
“不光是漂亮，你的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光彩。老实交代，苏医生，你是不是恋爱了？”张倩又仔细观察她的眼睛，然后问。
“没……没有啊！”苏梅矢口否认。
“别骗我！我虽然没吃过猪肉，却看过猪走路，恋爱的女孩子我见得多了。你和她们一个样。”
“什么比喻呀！？都被你糟蹋了。真没有，我骗你干嘛？”
两个正闹着，林枫走了过来。苏梅一看见他，不知怎么的竟变得不自在起来，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想和他打声招呼，却是飞红了脸，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再低头时，看见林枫脚上穿的还是那双裂了口的破鞋，小嘴一厥，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胸外科参加排班的住院医生有六个人，苏梅是每六天一个夜班，总值班三个人，林枫是每三夜一个夜班，二三得六，所以，无形中，苏梅和林枫的夜班对死了。
苏梅当夜班的时候，十二点之前，她要么在办公室写病历，要么在护士站边写医嘱边陪着夜班护士说话，作为总值班的林枫则逍遥自在多了，他要么和苏梅打个招呼到其他科室串科，要么躲在总值班房看书睡觉。
隔了六天，苏梅又当第二个夜班，护士是张倩。
医生护士当夜班忙不忙，就像买彩票，看运气，有的医生当夜班总是闲，没什么事，有的医生当夜班一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依张倩的说法，当夜班忙不忙不但看运气，还看医生的资历。“刚开始当夜班的医生都特忙，老医生则没什么事。”她说。苏梅问她是什么逻辑，张倩说没逻辑，道理就如同打麻将，新手一般都手气火爆。
“苏医生，我苦命啊！怎么和你对了夜班？看来，晚上我又要忙得前脚跶后脚了。”张倩又愁眉苦脸地抱怨说。
“不会的。你看科里静悄悄，新老病号都特安静。”苏梅笑着安慰她说。
苏梅说的是事实，病房长长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静得能听见雪白的日光灯发出的咝咝声。
“是安静.简直太安静了。我敢打赌这是暴风雨来的前兆。”张倩苦着脸说。
“瞎说。”苏梅说着，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本蓝皮本子来。
这本笔记本是苏梅专门记录每日工作的详细记录，包括特殊病例，心得什么的，张倩把它叫做苏梅的葵花宝典。
“又要写你的葵花宝典呀？”张倩撇撇嘴。
“闲着也是闲着。”在护士站台内坐下来，边和张倩聊天边写了起来。
张倩的臭嘴还真灵，还没写上几个字，随着从病房走廊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个男人气喘吁吁跑到护士站台，急切地对苏梅和张倩说： “医生，快，我父亲突然喘不上气来！”苏梅认得这个男子，是十五床的家属，他父亲得的是自发性气胸，今天刚做了闭式置管引流术。
苏梅和张倩一听，忙跟随着他向病房跑去。
跑进病房，见老头躺在床上，呼吸急促，口唇明显紫绀。
苏梅急奔至床边，先看胸部的引流管，一看，她差点没晕过去，只见缝管子的线不知怎么弄断了，管子已经脱出体外，管子脱出处空出来的一个小洞，随着呼吸发出嘶嘶的声音。
苏梅知道，此时病人呈开放性气胸，如不及时处理可因大气进入胸膜腔压缩肺脏发展成危及生命的张力性气胸。
当务之急，是要把洞口堵住，防止大气进入胸腔。情急之下，苏梅顺手用放在床头的干毛巾堵住伤口。
然后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张倩：“快，你去找无菌纱布，胶带。还有，马上通知林医生。”
“好！”张倩急匆匆转身走了。
苏梅又看着一旁惊慌失措的男子：“快帮忙把你父亲扶起来，靠着床头。”
苏梅一手按着堵在病人胸口的毛巾，另一手帮着男子把老人吃力地扶起来，让他靠着床头半坐着。
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张倩拿着无菌纱布和胶带跑了进来。
当苏梅用胶带和无菌敷料处理好漏气的洞口时，林枫还没来。
她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和张倩走出病房，来到护士站台，她问张倩：“林医生怎么还没来？你通知他了么？”
“通知了。他说……”张倩吞吞吐吐的。
“他说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
“他说……他有事出去了，让你自己处理。”
苏梅心里那个气呀，作为总值班，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擅离职守吧？还为人师表呢，就这么表法！苏梅心里觉得这次林枫太有点不负责任了。
病人管子脱出，必须再做闭式引流术， 林枫不在，苏梅想，看来只有靠自己了。
她先打电话给手术室，让手术室先做术前准备，说病人马上到。
闭式引流术虽然是小手术，但也需要十几分钟，胸外科总不能十几分钟没有值班医生吧。
苏梅想了想，又拿起电话打林枫的手机。
“林老师，你在哪？”她问。
“我在总值班房。”
林枫回来了，也不来帮她看看病人，苏梅心里那个气呀。
“怎么，那点问题也要我出手么？”林枫好像听见她心里的嘀咕，在电话那头说。
“不用。我是说，我要做手术，胸外科没人值班。”性格倔强的她带了气说。
“没事，我在，有事我会处理。”说着径自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苏梅带着病人进了手术室，做闭式引流，苏梅并不是第一次，所不同的是，每次都有林枫在，说实话，林枫在身边，就像是给她自己买了保险，操作的时候她是一点都不慌张，顺顺利利把手术做下来。
这次，林枫不在，苏梅总觉得像从来没离开过父母的孩子，突然地离开家出门在外，心里有不太妥帖的感觉。
“没事的。苏梅，你能行。再说，以后以后总不能做什么事都要他在身边。总要独立的。”她给自己打气。
半个小时后，当引流瓶里重新有气体从浸在长管下的管子里欢快地逸出时，苏梅长出一口气，取下口罩帽子，到更衣室换衣服，然后迈着欢快的步子回到了科室。
在病房的走廊上，她迎面碰上了林枫，他双手插在工作服的兜里，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
“病人怎么样？”他停住脚步问。
苏梅往上翻了翻眼睛，想他还知道问。好在苏梅此刻心情大好，她这人就是这样，一高兴，把什么不愉快都忘了。
“好了，手术非常成功。”她把脸扬起来说。
林枫看了她一眼，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好，我去总值班房。不要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叫我。”他说着，一阵风似的从苏梅身边走了过去。
苏梅回转身，冲着他的背影伸手握拳做锤状。
“苏医生，你过来。” “张倩招手她过去，然后压低声音对她说：“其实，刚才林医生哪也没去，就在办公室。”
“为嘛？”苏梅翻了翻白眼，不解林枫为什么要撒谎。
“这你还不懂啊？！林医生是为你好，他是要你学会独立处理病房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是他让你说他不在么？”
“是的。”张倩如实说。又说：“他先问我你是怎么处理的，我如实说了，他便让我对你说不在。”
苏梅一听，撇了撇嘴，心里想，那么大个的医生，竟然也会说谎。
处理好这个病人，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觉得有些困的苏梅大大打了个哈欠。
“苏医生，你去睡会吧。有情况我叫你。”张倩体贴地说。
“苏梅确实也有些困了，她关照张倩小心照看病房，便向医生值班房走去。
医生的值班房在走廊东边，和总值班房只隔着一个存放被褥的库房。
经过才刚的喧闹，病房走廊又恢复了深夜的寂静，总值班房的门紧闭着，看来林枫早已进入了梦乡。
苏梅用钥匙先打开值班房的门，站在门口摸着电灯开关一按，柔和的灯光立时溢满了整个房间，她眯着大大打了哈欠，然后捂住了嘴
医生值班房时胸外科医生公共的房间，床也是公共的，因为当班的除了苏梅一个女孩子，其他的都是年轻男医生，那些年轻的男医生大多是不讲究的，所以房间里总免不了有一股难闻的脚臭味，男人特有的体味，烟草味，等等怪味。
此刻，屋子里就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臭脚丫的味道，苏梅举单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然后把门和窗户打得开开的。
医生值班房很简陋，除了一张床，就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另外还有一个壁橱。苏梅走到壁橱前，打开，里面是一套被褥，是苏梅一个人的，她这人比较爱干净，让她和那些男医生门共一套被褥，她可不干。
她先把铺在床上的被褥卷起来，放在椅子上，然后再从壁橱里拿出自己的被褥铺在床上，
就在她铺被子的时候，突然，她“啊！”地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