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一鹤死里逃生,半天才回过神来,一瞧救他之人正是在舟上独酌垂钓的老翁,莫不惊奇,慌忙称谢。那老翁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必言谢。你身上伤势严重,若不及时治疗,恐怕后果严重。”从身侧取出一个药箱来,找到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黑色丹药,递给独孤一鹤,道:“你先服下。”
独孤一鹤见丹丸奇臭无比,知是良药,想老者既然相救,便不会加害于他,遂纳入口中。那老翁将船舱整理平整,道:“你且躺在这里,我为你疗伤,先把铁片取出。”独孤一鹤依言而为,躺了下来。那老翁伸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将真气缓缓输进。独孤一鹤见沦落如此下场,仍有人对他好,心下感动,道:“是写亦虎仙派你来的么?”
那老翁笑道:“写亦虎仙是谁?”突然手上加劲,猛击独孤一鹤胸膛。独孤一鹤惊觉,闪电般滑出。那老翁也是一击便闪,远远躲到舟尾,嘿嘿狞笑。
独孤一鹤怒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救了本座,复又加害?”
那老翁除去伪装,竟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道:“老贼不认识我了?”独孤一鹤看清此人,道:“郑公望,本座待你不薄,为何要加害本座?”那老翁正是三十六洞总洞主郑公望所扮,笑道:“老贼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兄弟郑公才被你用飞龙剑刺死,嘿嘿,想我郑公望为你出生入死,三十六洞一千二百人,如今不足两百,若非萧先生网开一面,郑公望焉能活到今日?哪里还能亲手为兄弟报仇?”
独孤一鹤道:“这是萧雁寒的计谋。”郑公望点头道:“萧先生早就算定你会到东城,便吩咐我在这里等你。你刚才吃的药丸便是闵鸿文研制的梵花毒,我怕不融化,又为你疏血活络,已然散尽你的四肢百骸了。”
独孤一鹤大怒,去寻玄天神刀不见,想是被郑公望扔了。他胸中此刻似火烧一般,眼见小舟回转方向,复向群雄方向驰去,小舟越驰越近,已经可见群雄,心中大骇,运足残余功力,将小舟震碎,跃到岸上。群雄见独孤一鹤跃上岸来,飞奔追赶。
忽见远处奔近数十铁骑,奔跑甚速,当头洒下一网,将独孤一鹤罩住。众铁骑转了半圈,将独孤一鹤放到一个马背上,绝尘而去,霎时不见踪影。
数十铁骑在宁夏城外疾奔,绕过明军,竟尔奔向大漠。铁骑霍霍,在一列五个营帐前停下。当先一人,跃下马来,为独孤一鹤撤去网来,笑道:“教主,马黑麻来迟了!”
独孤一鹤见相救他的骑队竟是吐鲁番铁骑兵,心中甚喜,跳下马来,道:“多谢驸马相救。”忽听一人长笑道:“教主,写亦虎仙在这儿等候多时了。”从营帐中走出一人,赫然是吐鲁番军师写亦虎仙。
独孤一鹤抱拳道:“本座此次死里逃生,全仗写亦虎仙。”写亦虎仙笑道:“但愿教主神功恢复,咱们再图大业。”拉着独孤一鹤的手,进了营帐。营帐中早就备好酒菜,两人推杯碰盏。独孤一鹤心一轻松,过不多时,便已喝醉。等他醒来,已是三更,见写亦虎仙不在,便走到营帐外,瞥见写亦虎仙营帐有光亮,显是未睡,遂去找他。
刚走到帐前,却听写亦虎仙长叹一声,道:“独孤一鹤已成中原武林公敌,与咱们毫无用处。咱们明年六月欲进军肃州,当要再择盟友。观看朝廷,唯有钱宁可为。”独孤一鹤见他说起自己,便伫足不前,凝神聆听。
只听马黑麻道:“岳父曾言,如果独孤一鹤没有一统江湖,便命你我杀了他,但你为何要救他?”写亦虎仙道:“我怎会救他?你不知独孤一鹤《玄天宝录》厉害,他虽受伤在身,中原武林根本杀不死他。他若不死,我国无法相助,他必然会翻脸,乃是遗祸。是以,我让你救他回来,再用十日毙命散毒死他!”
独孤一鹤听到此处,大声喊道:“竖子敢尔!”一掌向营帐劈去,却见营帐晃了晃,竟未被披落,掌劲已无分毫。
写亦虎仙从营帐走出,笑道:“你身中数毒,十日便缩短为两日,你的功力早就散了。”回头招呼马黑麻撤帐,不理独孤一鹤,与铁骑兵散去。
独孤一鹤见功力已失,顿时愕然,月前还是一代宗师,这时却徒手无力,任谁都可来杀他,半天未回过神来。想起还有两日生命,后悔没在凉亭引颈自刎,成就青史美名。天色逐渐变亮,朝霞初升,想起韩秋水来,喃喃道:“秋水,你等着我,我这就来寻你。”想起自己毫无内力,从回龙谷峰顶坠下,不免粉身碎骨,又道:“粉身碎骨浑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间!”嘿嘿笑了两声,“我哪里还有什么清白了?”
独孤一鹤心下想定,强提精神返回铁木峰。虽距铁木峰不远,但他一步步走来,竟也走了两日。沿途但见铁木峰一景一木,不禁泫然泪下。到了午时,总算到了回龙谷山峰。遥遥望见峰顶高耸,自己如蝼蚁渺小,感慨万千。又往上攀登,黄昏时到了峰顶,见山峰两列都是悬崖,不知是从一侧跳崖死在回龙谷,还是从一侧跳崖埋身铁木峰,心中喟叹:“倘若从头来过,我还会苦苦找寻宝录么?”从怀中掏出《玄天宝录》来,道:“这宝录害人匪浅,今日我便毁了吧。”正要撕毁,却不料双手一抖,《玄天宝录》竟落到地上,经风一吹,落入万丈深渊之中。
独孤一鹤不禁呆住,过了半晌,微叹一声,道:“这宝录乃是先人智慧结晶,宝物德者居之,才可称得上是至宝,否则……”摇了摇头,又自言自语:“且让后世有缘人寻得,造福天下,莫再重蹈我之覆辙。”
忽听身后一人轻声喊道:“爹爹!”独孤一鹤猛然回首,见司马晴、铁木筝、柳无忝三人悄然立在身后。
司马晴走上前去。独孤一鹤伸手想去拥抱,却觉不妥,硬是收回。司马晴上前抱住他,叫道:“爹爹。”独孤一鹤拥住司马晴,泪水夺眶而出,道:“晴儿,真的是你么?”司马晴道:“是我,是你的晴儿!”独孤一鹤道:“你还认我这个爹爹?”司马晴道:“晴儿姓氏终身不改。”独孤一鹤笑道:“爹爹能在临死之前,听你喊一声爹爹,死而无憾了!”
独孤一鹤只觉胸中一荡,浑身气力皆无,拥抱司马晴的双手也垂了下来,便知大限已到,松了司马晴,向峰顶再走一步,回头看一眼司马晴,道:“爹爹走了,去寻你娘!”身子一颤,劲力消失,足下一滑,整个人向回龙谷内跌落。
柳无忝见独孤一鹤一代宗师,竟落到如此下场,令人为之惋惜。司马晴哭声如丝,铁木筝轻轻拥住。漫天夕阳也顿时失去了往日色彩,铁木峰的山头一片灰暗。
三人悄立片刻,转头要回,突见峰头出现一人,身着一袭白衣,点缀蓝色花纹,显得雅致脱俗,人淡如菊,正是鞑靼国公主成若冰。
三人见到成若冰,不知她是否要柳无忝遵守诺言,让三人就此分开,心中忐忑。只听成若冰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还不想分开你们。”三人定下心来。成若冰道:“无忝哥哥,你且前来,我与你说两句话。”
柳无忝侧身看看铁木筝、司马晴二女,见二女颔首,便向成若冰走去。待走到近前,成若冰抓住柳无忝双手,轻轻将手放到她的胸脯上,道:“此刻,你还感知不到我的真心?”
柳无忝挡住二女视线,向前走了数步,成若冰也退了数步。柳无忝手中但觉成若冰心跳疾速,也跟着心跳甚猛,低声道:“本是欢喜,何成冤家?”
成若冰声音一颤,道:“你当真也是喜欢我?”
柳无忝道:“我有二女作陪,已是神仙难慕,怎能还做他想?”微叹一声,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成若冰嫣然笑道:“我就是喜欢你,向来说一不二。”踮起脚尖向铁木筝、司马晴看了看,脸色一寒,道:“你与我盟约既定,当要兑现。只是我还未想好,你要时刻想着我来。”
柳无忝道:“你为何要我时刻想你?还不如就此说了,筝儿和晴儿都已做了准备。”成若冰道:“我就是要你们时刻都想着我!”眼睛竟有些湿润,一双妙目更显妩媚,又道:“若非父王雄心壮志,要一统大蒙,再统天下,我定要当机立断,拆散你们,与你成婚。”柳无忝道:“你要拆散我们,我断然不与你成婚。”
成若冰松了他的手,咯咯笑道:“这可由不得你!我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要摘下来,你今生断然逃不脱我的手掌心。”踮起脚尖,在柳无忝脸上吻了一下,道:“无忝哥哥,我这就下山去了,你心中要时刻想着我来!”说着转过身去,缓缓走下山峰。
柳无忝眼望她背影俏丽,脸上唇印体香犹在,心中陡然升出一股异样来。心想这少女情怀当真古怪,非要嫁给自己不可,一时间,成若冰的倔强任性、调皮可爱、妩媚动人一一浮上心头,禁不住幽幽叹息一声。
柳无忝回过头来,却见铁木筝、司马晴悄立背后。铁木筝眼中露出少见的笑意,司马晴笑颜如花,再无悲痛神色。二女手牵着手,在夕阳下只觉美艳无方。一时间,往事翻卷而出,柳无忝心中荡漾幸福,伸手揽住二女不盈一握的细腰。二女脸上露出娇羞神态,更增姿容。落日余晖中,柳无忝、铁木筝、司马晴肩并肩走下峰头,铁木筝拔出竹笛,缓缓吹起那曲《情何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