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把这毛毛躁躁的性子改一改,九爷可是主子,便是打罚你两下忍着就是了,何苦要闹到去慎行司的地步!”海棠一边小心的给苏惠伤药一边难得的唠叨起来,想起苏惠刚刚被抬回西三所时凄惨的样子,她还时常觉得心悸,苏惠身子底子本来就差,平日里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是这三十大板下去,再加上肩伤,从慎行司出来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热,海棠急的团团转,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却不见好转,最后还是弘晖求到德妃娘娘那里找了太医来才挺过这一关。
这几日弘晖特意命苏惠留在西三所养伤不必去兆祥所伺候,苏惠也乐得清闲,白芷和海棠偶尔也会回西三所照料一二。
听白芷和海棠唠叨的多了,苏惠才知道自己这次可真真是受了无妄之灾了:当日不知因为何事胤禟惹怒了康熙,被罚跪在乾清宫前两个时辰,静思己过。
胤禟自出生以来,因为母族出身高贵,宜妃又得康熙爱重,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即便是他无心朝政,自降身份去做商贾康熙也只是斥责两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居然被罚跪在殿前,再加上当时来往的大臣、皇室贵胄不在少数,恼羞成怒之下,又不能忤逆君父,碰上苏惠这个现成的出气筒那可真是不用白不用了。
“哎,对了,你昏迷之时嘴里一直叫喊着‘林尧’、‘老公’之类的话,这林尧是谁?‘老公’又是何意?”上完药,海棠端着水盆正待出门忽然想起那几天听到苏惠喑语随意的问道。
“......”苏惠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做答,终究未置一词,闭上眼,把自己深深的埋在棉被里,仿佛这样就能再回那个梦里,那里有疼她爱她的林尧,有她幸福美满的家庭和快乐无忧的生活。
海棠把苏惠的举动尽收眼底,隐隐明白,那是一个不可触碰的伤口,想要出言抚慰却最终还是安静的走出屋子,关好门,有时候人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独自****伤口的地方。
听到海棠关门而去的声音苏惠是感激的,她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林尧’的存在,甚至......甚至不知道自己昏迷期间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是梦么?!如果是梦的话,梦里的一切为什么会如此真实,真实到苏惠清晰的记得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林尧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最后的那片虚无那穿过迷障的感觉,苏惠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如果不是梦的话,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林尧,有自己所熟悉的一切,为什么...他会说出‘放心不下’这样的话......
苏惠想不明白,却又无法做到真正放下,身上的伤渐渐好了可脸色却日渐憔悴下来,仿佛又回到了林尧刚刚离去时的日子,她日夜期盼他能来入梦,他却未曾再出现在她梦中。
旁人或许看不出她的变化,海棠和弘晖又怎么能真的一无所知,两人暗暗着急,却无计可施。
时间即将进入二月份,苏惠仍不见好转,此时的弘晖却忽然接到康熙的旨意,让他随今上巡五台山,同行的有皇太子胤礽、四贝勒胤禛和十三阿哥胤祥,奇怪的是历来康熙在外巡行从不落下的大阿哥胤褆居然不在此列,孙子辈里也只带上了弘皙和弘晖。
当后宫为此事猜测不已之时,朝堂之上,弹劾曹寅之事却渐渐落下帷幕,康熙驳回了御史的弹劾折子又以做寿的名义赐给康熙的奶嬷嬷——曹寅之母金银器具以示宠爱和安抚,由此可见康熙对江南曹家恩宠正隆,也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歇了心思,正值此时大阿哥不在随驾名单之列,难免会让人多想,惠妃宫中的瓷器摆件儿怕是又要换一遍了。
不管别人对此事如何猜测,海棠却觉得这次出巡来得正是时候,刚好可以带着苏惠去散散心,以前不喜欢她毛毛躁躁的性子觉得不适合在宫中生存,现在她处事倒是越发沉稳了海棠虽然欣慰但是看她日益消瘦的模样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呼啸的北风拍打着车壁,海棠和苏惠缩在马车里,同行的是两个伺候弘皙的宫女,巧合的是其中一个就是那日苏惠在小花园中见过的浮生,另一个瞧着倒是眼生,这样寒冷的天气越发使人倦怠了,四个人显然都没有什么交谈的欲望,苏惠只隐约听到她说自己叫琴心,至于在弘皙身边是什么司职苏惠记不大清楚了。
透过被风卷起的帘子,苏惠看着那辽阔的天空出神,天空真蓝,苏惠想。三百年前的天空尚未受到工业废气的污染,即便实在二月刮着北风的日子里也没有像后世一样出现沙尘暴的天气。
天空真是辽阔,苏惠觉得。看惯了紫禁城里的四方天地,乍一见到这样辽阔深远的天空,苏惠甚至有一些小小的不适应。呼吸着掺杂着泥土气息的空气,苏惠觉得身上骤然一松,一时之间一切都好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样走走停停终于在数日之后到了五台山,康熙似乎对于巡游五台山之事颇为急切,一路上快马加鞭不说,到了地方也只是在山下略作休整就立即赶上山去了。
山路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是修葺过的,并不难走,到了山门前就看见有一小沙弥在等候,见到康熙等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也不见惊异之色,平静的上前施了一礼道:
“施主请随我来!”
直到引着众人进入寺庙大殿都未曾再多说一字,康熙和众阿哥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倒是弘皙很有几分愤慨之意,想来是不曾见过这样视皇家如无误的‘无理’僧人,弘晖只是安静的跟着自己阿玛,神色安然。苏惠则在内心暗暗猜测关于顺治在五台山出家的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倘若不是的话康熙为什么会数次来到这里。
五台山自古以来便是佛教圣地,周围大大小小庙宇近百座,这座寺庙不是最辉煌大气的也不是最声名远播的,可是却能吸引康熙数次到访,难怪会有后世之人猜测顺治出家之谜了。
进入大殿就看到在此等候的主持,那主持并不向康熙行君臣之礼,打了声佛号就转身在前引路,康熙顿了顿命众阿哥皇孙跟上,一应侍从则为今夜留宿此地做准备,至于他们是去做什么或是见什么人,那就不是苏惠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此时苏惠的全副心神都被大殿之上供奉的那尊佛像给吸引了,那并非我们通常所见的金身佛像,事实上他可以用朴素二字来形容。没错,是朴素,铂金的佛像因为年代久远甚至真身之上能看到一些裸露在外的土胚,这个寺庙也仅仅是衬得上干净二字罢了。这一切似乎都昭示着与皇家格格不入的气息,去不知为何康熙不重新修葺寺庙,为佛像重塑金身,真是奇异又和谐的组合。
佛祖就那样安然的端坐在大殿之上,享受着并不丰富的供奉,用一种悲悯的表情俯窥这世人,苏惠从走进大殿的那一刻就被那双眼睛牢牢的吸引了,她觉得在那样的目光之下似乎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那些隐秘的、悲伤地、欢乐的等等所有的一切都被毫无保留的铺陈开来,放在自己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她却没有哪怕丁点儿勇气去触碰它们。
“痴儿!”一声断喝把她从那奇妙的境界中带回,苏惠回首去看,才发现大殿之上已独留她一人在此,身边站着一个青衣小沙弥,苏惠定睛一瞧,就是那引众人上山的小师傅。
“小师傅说什么?”被人从那样玄妙的境界中打断,苏惠很有些恼怒,虽然曾经的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可是穿越之后苏惠对鬼神之事始终存有几分敬畏之心,再加上经历了那样一场似梦非梦,苏惠更是对鬼神之说存有三分忌惮,现如今见到这尊佛像,苏惠隐隐觉得自己多日以来的疑惑或许就能有所解答了,却生生被人坏了好事,怎能不叫她恼怒非常。
“施主面有郁色,执念已深,与人于己,都非幸事!”苏惠作为一个遍览各种影视剧作品,纵横晋江起点N多年的资深观影人,面对一个一脸高深莫测状十三岁左右的小沙弥,那心情怎一个‘囧’字了得,真是把好好的气氛破坏掉了,话说,这时候作者大人难道不应该安排一位须发皆白的得道高僧来指点自己一下么,为什么出现的会是一个满脸稚气的小正太啊!!!苏惠此时只想说一句话——“我勒个去啊!”
看苏惠满脸不以为然的样子,那小和尚也不动气,只是深深的叹息道:“施主要学会‘放下’才是,须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那神色与大殿之上供奉的佛祖有说不出的相似。
‘情深不寿么!’苏惠呆呆看着小沙弥远去的背影,想起林尧说‘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的下’的时候的样子,“情深不寿么?!”苏惠喃喃自语道,忽然觉得一股深切的痛楚从胃部向四肢百骸而来,林尧离去之后再不曾发作过的胃病居然在此时发作了,苏惠按着腹部,缓缓蹲下,忍受着那像是要把自己撕裂的痛楚,眼泪不自觉的从眼角滑落,砸在地上,出现一个圈小小的水渍,她第一次如此深切的明白,再也不会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扶起自己,把自己搂在他温暖的怀里,也不会再有人带着怜惜的嗔怪自己“不好好照顾自己!”
苏惠闭上眼,静静等待疼痛过去,却忽然被人拉到一个温暖的怀里,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