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的眩晕感过后,苏惠睁开眼睛看着抱起自己的人,那是一个长相平凡的男人,但是眼睛极有神采,苏惠觉得他似曾相识,但是又说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
正当苏惠苦苦思索之际那人已经抱着她出了大殿穿过小跨院进了寺院供香客留宿的厢房。一杯热水被塞进手里,苏惠无意识的小口抿着,热水缓缓流进胃里,缓解了疼痛,正要拿出帕子擦嘴,苏惠才恍然想起是在哪里见过这人。
他不就是上次护送弘晖回府的侍卫么?!
那条帕子还在自己这里,没有还给人家呢!可是这次自己出行本就心神恍惚,再加上事先并不知道他也会随行便不曾把那帕子带来,苏惠有点儿懊恼,她不喜欢这种欠别人的感觉。
苏惠看着他刚要张嘴致歉就看那人向门外走去,她张张嘴要叫住他,才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只得凑合着叫道:“喂!等一下!你去哪?”
听到身后苏惠的叫声他顿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她,淡淡答道:“你病了,要找大夫!”面上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那黝黑的双眸泄露出些许疑惑,似乎有些不明白,生病了自然要找大夫,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还要问呢?!
苏惠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窘迫,开口解释说:“我不是生病了,只是有些......”饿!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咕噜!”声自腹中响起,苏惠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真是的,怎么每次都刚刚好让他看到自己这窘迫的样子,作为一个正常的女人老在男人面前丢脸,哪怕只是路人甲级别的,也让苏惠深深的抑郁了。
在那“咕噜”声响起的瞬间,那人就反应过来苏惠得的是什么病了,作为一个合格的侍卫,护卫主子是第一要务,不按点吃饭是在平常不过的事了,联想一下自己胃病发作时的惨状和苏惠此刻的表现他知道,这病还真不用去找大夫。
“哦!”然后不发一言的走了出去,只是那越走越快的架势和微红的耳根怎么看都有一副落荒而逃的架势。
苏惠看着他僵直的背影的微红的耳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明明看起来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叔,怎么还纯洁的跟个初中生似的,这年头不是男生十三四岁就初通人事了么,以他的年龄怎么着也得有妻有子了吧!
笑过之后,这厢房里逐渐安静下来,斑驳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室内,远处不时的传来几声悠远的钟鸣,苏惠的思绪不受控制又回到大殿里,想起小和尚的话‘执念已深,于人于己,都非幸事!’想起他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时的神情,苏惠忍不住猜测,是因为自己对林尧的思念致使他不得安宁么,所以自己才会做那个梦!林尧才会说出他放心不下这样的话!
是了!苏惠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连打翻了桌子上的茶杯都一无所觉,她慌张的走到厢房摆放的铜镜之前,紧紧地盯着铜镜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眼神里射出的光芒带着仇恨和绝望。
是了!林尧是因为担心自己胃病再犯才去送饭的,若非如此就不会发生意外,他就不会死去,也不会留下自己孤单一人。
小师父说的‘情深不寿’果然没错,原来,做的最错的人竟是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最错的人居然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苏惠惨白着脸色,瘫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状似疯癫。
那个男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默默的把手上的素面放在桌子上,盯着苏惠看来一会儿又似乎是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席地而坐,盯着苏惠的眼睛,认真的说:“那不是错误,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能够在茫茫人海相遇,那便是上天的恩赐!”
“恩赐?!”苏惠呆呆的看着他,机械的重复着他说的话。
不管苏惠听没听懂,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不是错误,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能够在茫茫人海相遇,那便是上天的恩赐!”
他与她素昧平生,却见过她数次流泪,他不知她心中有什么郁结难解,亦不知是什么使她落泪,他只是对她现在的样子感到微微心疼罢了。
是的,心疼。
佛家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世间之人,皆逃不过贪嗔痴恨爱恶欲!他一生坎坷,佛家八苦舔尝过半,现如今却是第一次尝到求不得的苦楚,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如此挂怀,可是他对这种感情并不抗拒,甚至隐隐感到欣喜,好像在茫茫大海中随波逐流的小舟终于触到了陆地的角岩,这种心安的感觉,是他二十余年的人生里,从来不曾体会到的。既然遇见了,他就不会再放手,他深知人生是如此短暂,命运并不会把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太久。
那么首先他要做的就是把她从沉痛和绝望里拉出来,大殿里苏惠和小沙弥的谈话他也听在耳中,虽不知事情始末如何,但大多逃不过‘****’二字。
于是他给苏惠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在很久很久以前给了他生命的那个女人对自己讲的故事:
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
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
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
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他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
书生大悟,病愈。
“你看,命运安排他们相遇,自相遇之时开始,无论得到,抑或者失去,都是一件幸事,至少你们曾经遇见过,不是么!”他认真的盯着她说,就像是在虔诚诵读人生的信条。
莫名的,苏惠想起徐志摩追求陆小曼时说过的话:“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的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见到陆小曼之后他放弃了林徽因,就像是故事里的姑娘离开了那书生,。他把34岁的生命留在碧海蓝天中,回报给了前世埋他的陆小曼。
“等到我们老了,我会让看着你死在我怀里!”这是林尧曾经对张欣说过的戏言,那时的她懒懒的倚在他怀里,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呀?”他抚弄着她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头发从容的答道:“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能走的安心呢!”
那时的她尚不懂得他话中的深意,直到他把年轻的生命留在皑皑的白雪里,回报给前世埋葬他的自己,张欣才终于懂得,选择留下,需要有多大的勇气。
林尧当初希望自己死在他前面,宁愿独自承担失去挚爱的痛苦。苏惠想:我也可以。
不仅要活着,而且要过的幸福,若是连自己都不在了,再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也不会有人去祭奠那逝去的爱情,也只有这样他...才会...走的安心吧!
尽管告诉自己要坚强,苏惠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痛哭失声。她知道过了今天,她就没有资格沉溺于过去,在回忆里自怨自艾,她得好好活着,幸福的活着,连同他的那一份。
把肩膀借给苏惠靠,让她把鼻涕眼泪糊在衣衫上,看着她嚎啕大哭,像个孩子,男人却微微松了一口气,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怕就怕总是把事情憋在心里。
许久,苏惠终于抽噎着收了声,痛苦过后,心里像是少了点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少。
抬起头就看到他衣衫上的一片狼藉,别扭的转过头去,假装没看见。那人也不在意,站起身,把苏惠从地上拉起来,端起桌子上的素面走了。
“哎......”苏惠想叫住他才发现自己又忘记问人家的名字了,懊恼的拍了一下衣裙,瞬间荡起一片灰尘,从铜镜里一瞧,好嘛,这这个儿一货真价实的‘灰’姑娘。真是难为刚刚那人能视若无睹了。
行李都在马车里,手边没有换洗的衣服,苏惠只能凑合着把发髻从新梳了一遍,又打了水洗了脸。
刚刚梳洗完毕,就见刚刚那人又端着素面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裹。他把面放在桌子上包裹放递到苏惠面前说:“把面吃了,包裹里有换洗衣物。”说完也不做停留,径直走了。
“哎!”这次苏惠无论如何也要叫住他,好在他没有装作听不见。
“......”他静静的看着苏惠,只有微微上挑的眉峰能看出他的疑惑。
“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苏惠有点儿迟疑,在这个男女三岁不同席的时代,随便问陌生男子的姓名好像不太符合社会潮流,可是不问,她又觉得不太好。这姑娘完全忘记了刚刚自己是被人家从大殿里一路抱过来的,又在人家怀里哭了半天,看,肩头衣衫上的罪证还没消灭呢!
“齐布琛,齐布瑜扎库塔!”
“哦~~~~”犹豫了一下苏惠才接着说:“你的帕子...我没带在身上,下次见面还你!”
“帕子?!”齐布琛自然不会忘记那第一次见面,可是他并不打算说破,摆摆手不在意的说:“不必在意!”
“那怎么行!”苏惠急了,“一定要还的!”欠人一块钱她都受不了,何况是拿别人的东西。
“那就下次见面再说吧!”齐布琛淡淡的说,这次是真的转身走了,如果忽略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的话,会更有可信度。
苏惠吃着热腾腾的素面,暗想:他还蛮细心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