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照向大地,整个北京城都从黑甜的睡梦中醒来,贝勒府更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原因无他,这府上的主人即将追随整个大清的陛下去南巡了。
昨个儿傍晚,今上突然下旨着皇太子胤礽、皇四子胤禛、皇十三子胤祥随驾南巡。这突如其来的旨意打乱了整个贝勒府的生活节奏,嫡福晋连夜指挥府里的下人开始收拾东西,给南巡做准备。好在往年也是去过的,都有个章程在,总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南巡每位皇子可以带一位妻妾做随侍,毫无疑问作为嫡福晋的乌拉那拉氏是不可能扔下偌大的贝勒府随胤禛去南巡的,宋格格分位太低又向来不得胤禛宠爱,这随侍的名额自然就落在了侧福晋李氏头上。李氏自三年前被禁足之后倒是收敛了许多,继康熙三十八年二月殇逝的弘盼之后终于在康熙三十九年八月又产下一子,康熙赐名弘昀,现在她倒是很得胤禛宠爱。或许是因为公事繁忙,又或者是真的对女色不大热衷,反正自三年前的杖毙事件后这府里再没进过新人。所以,胤禛的子息在众阿哥里除了八阿哥胤禩之外是最少的,不说殇了的,到康熙四十一年只有二子一女:六岁的大阿哥弘晖、三岁的二阿哥弘昀,八岁的大格格嘉柔。其中二阿哥和大格格都是李氏所出,倒是宋格格自康熙三十九年小产过之后再无动静了。
不过不管流霞苑怎么欢喜,松墨轩怎么忙乱,对苏惠所在的听涛院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阿哥弘晖今年已满六岁了!
清朝皇子的教育,《养吉斋丛录》记载:“我朝家法,皇子、皇孙六岁,即就外傅读书。”
原本今年年初的时候大阿哥弘晖已被康熙宣召进宫于懋勤殿读书,只是八月初,弘晖忽然发了天花,按照宫中规矩是要避居宫外的,所以就被接了回来。眼下天花已好自然是要送回宫中去的,昨日与南巡的旨意一起来的还有着大阿哥弘晖继续进宫读书的旨意。不过与上次进宫不同的是这次与弘晖一同进宫的多了两人——苏惠,海棠!
自三年前亲眼看到何清与慧荣被杖毙,苏惠平日里越发谨小慎微,不求得他人青眼,但求能够平安出府就好,可是偏偏她越是低调,越是谨慎,便越得崔嬷嬷看重,说她“为人稳重,可堪大用!”一年前如萱嫁人之后就做主升了苏惠做二等丫鬟,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让苏惠哭笑不得!
前些日子弘晖出天花,虽然被接回府中但是整个听涛院也被封了起来,吃穿用度自有人从小角门里送来,但却不许人进出。弘晖身边只有丫鬟仆妇在,太医更是严令福晋不许进院以免传染,倒是四爷小时候出过天花自然是不惧的,可以时常去探望,但他也要去朝廷当差,自然是不能时时守在弘晖身边的。
那时,苏惠看着弘晖因高热和疼痛哭得通红的小脸儿,和似乎了无生气的眸子蓦然想起了三年前的慧荣,想起她因疼痛而咬紧的下唇,想起她犹如殉道者般神圣而孤独的神情,想起......想起那枚静静地躺在枕下绣着胤礽二字的荷包。苏惠忽然觉得自己得做点儿什么,她不能忍受有人在自己面前那么孤独的逝去,更无法看到这么年轻的生命在绝望中凋零,她觉得自己那颗无限苍老的心在此刻生出了无穷的力量,她明白,自己或许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但是,至少要留下些什么。
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自此,苏惠照顾弘晖更是无比尽心,他出不去院子她就给他故事,讲春秋汉武,讲童年趣事,或者漫无边际的说些闲话,总之不让他胡思乱想就是了,苏惠虽不懂医术,但是总还知道病人的求生的意志往往起着意想不到的作用。海棠看到她如此行事也不阻止,抱琴更是常常一脸欣慰的看着她,仿佛得了重病又好起来的是苏惠似的。
不过太过尽心也是有后遗症的,那就是弘晖病好之后对苏惠越发亲近了。不久,抱琴的老子娘来求见嫡福晋,说是给她在外面订了一门亲事要接抱琴出府,福晋欣然应许,还赐了一份嫁妆,算是全了多年主仆情意。等抱琴出府之后,听涛院就多了一个大丫鬟的空缺,原本这也不关苏惠的事,汀兰、紫萍、清韵三人无论哪一个都比苏惠资历深,能力强,她也对大丫鬟的宝座不做多想。可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弘晖病中得苏惠细心照顾,病好之后也不见她挟恩求报,面对大丫鬟宝座的‘诱惑’更是能冷静自持,这份‘不作为’到恰恰得了乌拉那拉氏青眼,亲自将苏惠升做听涛院的大丫鬟。三年入府,连升两级,自然会惹得他人妒恨难消,就有那起子小人在背后说闲话,说她平日不显其实最会谄媚巴结主子云云。苏惠虽也偶有听闻,但并不放在心上,仍然做好自己的本分,俗话说的好——不招人妒是庸才!
也正是这份淡泊把她往命运的规道上推进了一步。
苏惠静静地和海棠坐在马车里,微微出神,不禁又想起乌拉那拉氏昨天召见自己时的情景。
松墨轩正房,苏惠静默的跪在乌拉那拉氏身前一米远的青石板上,整个屋子里听见嫡福晋摆弄茶盅的声音,大约半柱香之后她才似是忽然发现跪在自己面前的苏惠,伸出保养极好的白皙手掌,把茶盅放在身边的茶几上,慢吞吞的说:“起来吧!”
苏惠这才缓缓的起身,仍然静默,只是心中暗想这膝盖怕是紫了,真是个没人权的社会啊!
“走近些,我瞧瞧!”
等到离乌拉那拉氏大概三步远的时候苏惠自觉地停了下来,就又听见福晋清亮的响起:“抬起头来!”
苏惠缓缓的抬起头,并不看乌拉那拉氏,仍然盯着地面——奴婢直视主子视为大不敬。
“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乌拉那拉氏饶有兴致的盯着苏惠瞧,这丫头的生平资料她早就看过了,不然也不会容许一个外面买来的丫头与弘晖亲近,现在她怕是比苏惠自己更了解她的生平了。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寄住在亲戚家中,时常又被打骂,后来更是被卖进府中做奴婢,却并不怨天尤人,更难得的是看她平日里为人处世还保持着赤子之心,倒是极难得的,也难怪弘晖会喜欢他。
“奴婢驽钝,还请福晋示下!”苏惠老老实实福了福身,顺便送上马屁一枚。
“行了!我也不与你绕圈子了!”乌拉那拉氏甩甩帕子,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苏惠面前说:“弘晖进宫本是去进学,宫里又有额娘和皇阿玛在我也并不怎么担心,可是谁承想这才进宫没多久弘晖便染上这等恶疾,”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弘晖瘦了一圈儿的小脸儿,更是悲从中来,忍不住红了眼圈。
一直做布景板的崔嬷嬷看到福晋红了眼眶,赶紧安慰道:“福晋莫要伤心,我们大阿哥现在不是好好地嘛!您啊!且放宽了心,德娘娘定不会饶了那起子不精心的奴才的!”
“是我失态了!”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平静了一下心情等再开口时就又是那个端庄得体的福晋了,哪里还有一丝悲态。
“所以我这次禀了额娘让弘晖带两个贴身婢女进宫,不知你可愿意?”乌拉那拉氏紧紧地盯着苏惠,倘若发现了一点儿并应该有的神情,那么她怕是要再细细思量人选了。
不过还好她没让自己失望,苏惠听到乌拉那拉氏的问题心念急转之间做出了没有选择的选择,当即跪下道:“谢福晋赏识,奴婢自当尽心服侍大阿哥!”脸上还要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状和誓死保护大阿哥周全的决心。内心却暗暗吐槽:你都问的这么明白了,我要是真有那么不识相估计这一刻的雨露,立马就该变雷霆了!
“好丫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乌拉那拉氏亲切的把苏惠从地上拉起来,拍拍她的手笑道:“你自管尽心伺候大阿哥便是,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苏惠诺诺称是。
演完了亲切的戏码,福晋才淡淡的吩咐说:“明日旨意就要下来了,你自去准备吧!”
“是!”又福了福身,苏惠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下。自然也没有听到福晋对崔嬷嬷说的话:“这丫头倒是好性子,荣宠不惊,又难得有些见识,可堪大用!”想来那些苏惠给弘晖讲的故事多数她也听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