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讲述的口气含着一种同情,大概觉得同为女子,一生就这样被一个男人耽误了,同病相怜。
宗妈妈芫均二人听得直叹气,是呀,那芮红照真是可怜,郭玉塘却觉得今天所见到的芮红照,从气色上来看也好,从精神上来看也好,是一个真诚可亲的人,并非春光嘴里说的那种“孤傲不合群、骄横跋扈”的人。
怪不得她看着那金钱绿萼的样子会有点惆怅,怪不得她对自己的评论若有共鸣,原来她的爱情之路如此坎坷。
郭玉塘也终于为芮红照叹了口气,因为她联想到了自己的婚姻,虽然有丈夫有家,可比芮红照也强不到哪里去。
郭玉塘打听了一下管俊武的官职,却只是一个没有品级的闲职,大约是管尔平为儿子谋的职位,因有两次公务与皇帝接触,口齿伶俐,颇受皇帝喜欢,后来便时常奉旨进宫陪伴皇帝,也算是皇帝面前一个小小的红人。
郭玉塘闻听瞠目结舌,管俊武这样无德无行的人竟然能受皇帝的宠爱,那这个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郭玉塘好久没有见到管俊武了,不在家的时候不说,回来了也只是往小曲屋里钻,宗妈妈直叹气,怪郭玉塘心太软。
郭玉塘心中冷笑,由来只有新人笑,以管俊武的脾气,他会对小曲长情她才不信,看着吧,他有了新欢后还会记得小曲?
这年一过,人人又长一岁了。
小曲的现世报来得很快,她怀孕了,孕初反应有点重,当着管俊武的面呕了几次后,管俊武便不再去她房里了,改到郭玉塘这里来了。
郭玉塘并不高兴,现在跟丈夫在一起变成了一种痛苦的应酬,原本打算培养一下的夫妻感情,因着亲自撞见他和小曲的丑行而彻底放弃。
见管俊武来了,春光便来倒茶,当着郭玉塘的面,管俊武大喇喇地拉住春光的手,春光吓得手一抖,茶碗也打翻了一个。
郭玉塘拈起笸箩里的绣花针,冲着丈夫的手背上就是一针:“早就说过不许对我的人动手动脚!”
管俊武一时不防,被刺了个正中,血珠子一下子冒了出来,他向郭玉塘瞪起眼睛,却发现她对自己毫不畏惧。
他抬手用嘴吮着血珠,“嘿嘿”笑着:“顺手惯了,你别介意。”说着就来搂郭玉塘:“玉塘,好久不见了,我怪想你的。”
郭玉塘为丈夫的厚颜无耻而无语。
大少奶奶甄彩生了,生了一个女儿,郭玉塘依礼前去看望,望着那襁褓中粉嘟嘟的婴儿,她有点发呆,生个这样的女儿也不错,软软的,香香的,过上一两年就可以叫妈妈了。
宗妈妈看见郭玉塘的表情,顿觉自己应该为二少奶奶的子息这件事上点心了,毕竟二少奶奶已经嫁过来一年多了,不管两口子感情如何,为了她在管家的地位稳固,这孩子是不能少的。
下来宗妈妈就问郭玉塘月事的日子,又问芫均二少爷近来到这里过夜的次数,又问春光二少奶奶近期的饮食起居,忙得不亦乐乎。
郭玉塘没有注意,她正为二小姐管青青出嫁的事忙得不亦乐乎,原来家中有女儿出嫁是这么复杂的一件事啊,自己当初怎么就不觉得呢?
总算顺顺利利把管青青送出门去,为管老太太做寿的事又摆上了重要位置。
依着管尔平的心思,是想把母亲的寿宴办得热热闹闹,请些亲朋好友来为老太太祝寿,既可以联络彼此的交情,又可以让大家看看,自己是一个多么孝顺的儿子。
可管老太太却像是跟他拗着干似的,这次生日坚决不许他大操大办,只说到了那天,借此机会让管秀秀和管青青回来跟父母团聚一下,全家人凑在一起热闹热闹就行了。
管尔平有点惊讶平素爱热闹的母亲的决定,却怕顶着不孝的名头而不敢违拗,听了婆婆的指示,郭玉塘也就有点难办了,怎么才能掌握好尺度呢?
她叫春光趁老太太午睡的时候把明光请了过来:“明光姑娘,这回老太太的寿诞之事,婆婆已经跟我说了,可我觉得不应该这么简单就把这事给办了,老太太岁数这么大了……”
郭玉塘停住了,她知道明光跟着管老太太的时间最长,在这个家里,怕连管尔平这个儿子都不如明光了解管老太太。
因为上次割肉疗亲的事,明光亲眼见了郭玉塘是如何不厌其烦地侍候管老太太的,这个二少奶奶可没大少奶奶那么虚情假意,因此对她心怀敬意,颇为敬重。
“二少奶奶,不瞒你说,对此连我也感到奇怪,你想,每逢节日,老太太都高兴得什么似的,这次给她做寿,是以她为主啊,按往日她的脾气,早就要我们搬这挪那,装点房间了,可这次却冷清清的,跟她的脾气一点也不相像。”
“那她可跟你们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啊。”
“这可就怪了……”郭玉塘没辙了,连明光都不知道的事,还有谁能知道呢?
“那就照老太太的意思办吧。明光,麻烦你跑了这一趟了。”明光连说不敢,生怕老太太突然醒了要找自己,也忙着站起身来告辞。
郭玉塘正想着自己也午睡一下,突然明光又喘着气跑了回来:“二少奶奶,我想起来了,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刚才我走到廊上,听见有人在说清明节想回家上坟的事,我突然就想起来,过完小年的时候,有一天半夜老太太忽然被恶梦困扰,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醒不过来,我急忙叫醒了她。”
“当时她满脸惊恐地对我说,适才梦见了已经去世多年的老太爷,伸着手对她说:‘夫人,我想你了,这段时间,我就等着你的到来了。’”
“好像从那天以后,老太太的精神就不如平时好了。我真蠢,怎么之前都没想到这个呢?怪不得这些日子,老太太整天愁眉苦脸,连饮食都减少了。”
郭玉塘沉思着:“是为这个?春光,你先去吧,让我想想。”
看来迷信的管老太太是觉得自己大限快到了,所以对于自己的寿诞也提不起兴趣来,郭玉塘险些笑出声来。
她闲闲跟宗妈妈说了这事,宗妈妈慎重地说:“二少奶奶,人到了这个年纪,那可保不定。”
郭玉塘问:“那应该怎么办呢?”
“这也容易,到庙里请高僧做一场法事,多多布施一些香油钱,消弭这次劫难就行了。”
也只能这样了,要不是绝不会好好过这次生日的,也就闹得全家都跟着她不开心,下来郭玉塘便打听这京城里或者附近哪家寺庙最灵验、香火最旺盛。
然而两者不可得兼,香火最旺盛的未必灵验,这龙京城附近最灵验的是南城外的重光寺。
郭玉塘派人去与重光寺约定了时间,而后便来禀报管老太太。
“奶奶,前些日子公公婆婆跟我提到甚是思念已故的爷爷,为弥补过些日子清明节不能亲自回老家上坟的遗憾,所以命孙媳妇我去重光寺约了场法事,想着奶奶你亲自前去现场拈香,也能了却心里的挂牵。”
管老太太惊异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儿子媳妇那么善解人意,所作所为恰好就正中自己的下怀。
管尔平夫妻听了郭玉塘的禀报,也频频点头,即使儿媳此举只是一种揣测,但只要能让老太太开心起来,那也不失是一个好方法。
管尔平是没空亲自陪老太太去的,这个任务就落在了郭玉塘和羊氏的身上。
天气乍暖还寒,管老太太一行人出发去重光寺了。
重光寺依山而建,寺庙飞檐重壁,掩映在层层叠叠的树木间,远远看上去十分幽静。
本来郭玉塘安排了轿子抬管老太太上山的,可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心,到了山下,管老太太硬是要自己走路登山,郭玉塘劝解了半天才答应说走一小段就坐轿。
老太太既然要走路,羊氏和郭玉塘也只能陪着,这是郭玉塘嫁到管家以后头一次远离管家那一方狭窄的天地,亲近自然。
因为这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所以山道之上,香客、游客并不多,显得人数较多、比较引人瞩目的就是管家一群女眷了。
及到管老太太终于上了轿子,郭玉塘才总算舒了口气,忙把婆婆羊氏也请上了轿子,让两老都累到了那可是自己的失职。
眼看着山门并不远了,郭玉塘便想着自己走上山去,毕竟好久没有这样自由呼吸过了。
管老太太和羊氏只以为郭玉塘的举动是行孝,故也不疑心,两乘轿子在一群丫鬟仆妇的陪伴下走到了前面,一乘空轿则慢悠悠地跟在她们后面,随时听候召唤。
郭玉塘和芫均、春光慢慢走着,芫均春光二人有点不解郭玉塘为什么放着轿子不坐,情愿走得呼哧带喘,绣花的鞋子上也沾上了青苔。
可她们一看见二少奶奶的表情,这才觉出了一丝轻松,在这里,规矩和举止可以暂时抛在脑后,她们也嗅到了春天的气息,山林间鸟儿叫声清脆婉转,朝阳的阳光从林间透过,落在地面形成各式斑点,这在管家深宅里怎么看得到。
郭玉塘尽情地欣赏着,不时仰头看着天空和林梢,这些让她想起了在林我存家里住的某些片段。
身处幽闭宅邸,这才觉得自由的可贵,大自然的广阔情境,让人心也开阔起来。
郭玉塘只顾看四周景色,没有留意到脚已经踏到了登山石阶的边缘,那里有着未经践踏的厚厚的青苔。
突然,郭玉塘耳边传来了提醒:“当心脚下!”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脚下一滑,身子便向后仰倒。
郭玉塘仰面朝天,只见树木天空在自己眼前放大,心道糟了,却只能伸出两手在空中乱抓,两个丫鬟为着不打扰她的好心情,离她有着好几步远,看见她跌倒,却是来不及过来抢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