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波!”
厅内传来连峰城不知所措的惊叫声,混战中的唐蔺如急忙丢了双斧冲回去,发现唐无波撑着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满身血污。
“波儿?!”唐蔺如冲上前去,扶起她的身子,手指搭在她脉搏上,虽然还在跳动,但极为混乱,兼之气息渐弱,若有若无。“怎么回事?欧阳卿,你们对波儿做了什么?!”
欧阳卿诧异地摇头,“我们动都没动。”他细细端详唐无波的模样,不似伪装,良久,猛然急道:“宸儿,快,快,先赶紧让她服下‘十香返生丹’!”
“走开!”还未等陆萧宸走近,唐无波抓起手边的东西朝他脸上砸去。陆萧宸没有躲避,额头顿时砸破出血。
“你这丫头,宸儿好心救你,你却还是多次恩将仇报!”酒葫芦骂道。
“断魂腐脑丸……欧阳卿,你也太礼尚往来了!”脸色煞白的唐无波垂下头,讥讽一笑。
欧阳卿哪里管她说啥,跺脚急道:“宸儿,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她服药,不然时间一过什么都来不及了!”
陆萧宸强横地抓住她挣扎的手,将浓烈药香的丹药塞入她口中。
欧阳卿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唐无波依旧垂下头,了无生机地,“不用你们猫哭耗子假慈悲……”
陆萧宸拽着她的手不愿松开。
“滚开!”她陡然喝道,唐蔺如钳住他的双肩将他推了出去,他扶着唐无波的身子急道:“波儿,怎么样了?”唐无波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偶,挂在唐蔺如身上,一动不动。许久之后,她才张口,却是吐出一颗黑色的药丸。
“你……”欧阳卿遗憾地摇了摇头,迟了!
陆萧宸怔怔地看着她,喉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痛得厉害。
唐无波飞快地从唐蔺如胸口摔落下去,仰天痛得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声。
“波儿?!”邱抹云奔过去扶着她,却发现她身上的皮肤像老旧的纸张一样要碎开来,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她的肌肉簇簇跳动,疼得煞白的脸开始爬满血红的筋脉。
“不对,这不单单是‘断魂腐脑丸’的毒状!”欧阳卿急步掠到唐无波身边,抓起她的手一把,拖掌将一股清纯的内力注入她体内。
“断魂腐脑丸?这不是你们玉兰山庄的毒药吗?”唐蔺如愤怒地揪住欧阳卿的衣领。
连追封急忙拦住他,“先救了无波再说!”
唐蔺如张了张口,大老粗的男人立即红了眼。
欧阳卿的额前开始溢出冷汗,这“断魂腐脑丸”到底是改了什么,竟逼得唐无波体内真气全无?不对,不是改了药方,而是“断魂腐脑丸”冲断各处经脉,让她压抑深处的冰寒内力蓦然苏醒,来势汹汹!他狠狠一怔,那股冰寒迅速从唐无波体内侵入他的体内。两人的身体迅速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吐息间白雾弥散。
众人从未见过这等情况,酒葫芦见欧阳卿脸色异常,也席地而坐,将内力注入唐无波体内一探究竟,瞬间也遍布白霜。
“波儿?”眼见唐无波的呼吸要断了,唐蔺如急忙将浑身内力积聚在掌心注入她体内去,感应到她体内张牙舞爪的诡谲力量,他脑子“嗡”地空白了,所有愤怒瞬间冷却,不知所措。
没多久,唐无波苍白的皮肤又爬满血红的筋脉,浑身血红,双目紧闭,看上去成了一座红色的雕像。她的心口发出诡谲的光,仿佛可以看见一管玉笛冉冉升起。
断魂腐脑丸毁了她自封的经脉,让碎骨笛趁机反噬,逼迫她即刻进入这万劫不复的沉睡,一旦入睡,便会永眠,浑身成冰,在来年的春日融化消失。
连追封目光深沉,定定得看着三道光一起钻入唐无波的体内,过得片刻,与那霸道的碎骨笛形成抗衡。
唐无波吐出微微的白雾,抖了抖睫毛,缓缓睁开眼,一双血红的眸子恰巧对上了唐蔺如的。他似乎什么都明白过来了,但望着她的目光却是无尽的悲伤。
为什么不是愤怒而是悲伤?唐无波的心口微微颤抖,低声道:“为什么还要救我?”她如同兰花绽放的手轰然一沉,刺骨的强风朝他直袭而去。
唐蔺如生生吃了这一击,连嘴角溢出的血都不愿擦拭,依旧维持着运气姿势将力量注入她体内。
她一愣。
“别动!”连追封心中难免惊悚,当下盘腿坐着,双掌合并祭出两指,灿烂的紫色光亮陡然钻入她体内。唐无波又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他们都在耗费内力为她分抗这股沉睡的反噬。
她不要这些人的施舍!唐无波运气抗拒这四股浑厚的力量,却没想到他们反而加速冲入她体内,逐步瓦解来势汹汹的反噬。她颤抖着,心口的刺痛蔓延得更广,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过了半天,这五人身上的冰霜渐渐化成了水,顺着脸庞滑落。
结束了!
唐无波的皮肤渐渐开始愈合,片刻之后,就与脱落前一样,就连皮肤里一直隐藏着的那层血红筋脉也完全褪去了。
四人连忙收回所剩无几的内力运气打坐,这个危急时刻,饶是些风吹草动都能将这些武林北斗打成残废。
唐无波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朝唐蔺如走了过去。
“波儿,不要!”以为她要伤人的邱抹云急忙喊道,目光盈盈,像是含泪的凄楚。
唐无波愣了下,她只是想为他拭去嘴角的血而已,但她马上改变主意了,陡然闪到邱抹云面前,攫住她的手。
连峰城横臂拦住她,低声恳求道:“无波,你不要再做傻事了!”
唐无波盯着他,右手五指快速变化,“犯傻的是你,胆敢拦我!”五指如花绽放,倏然打在他胸前,只听得噼啪碎响,连峰城连连后退,从怀里掉下一堆碎玉,依稀辨得是一根玉簪。
他曾对她说,这支玉簪比陆萧宸送她的花更合适戴在她的头上。
唐无波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她又迅速抓起邱抹云飞掠出去。她的轻功极其诡异,片刻间就抵达红阁楼,将邱抹云放到床上。
她像是累极了,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娘,事到如今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邱抹云这才发觉,自己从未了解过眼前这个小女儿。
唐无波轻声道:“娘,我跟姐姐,谁才是你亲生的?”
邱抹云似是苦笑了一下,唐无波看着她,突然钩起嘴角,俏皮一笑:“我就要个答案。为了这个答案,我可以多杀一个唐玉珊。”
“波儿,你疯了!她可是你姐姐!”邱抹云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只能张口喊道。
唐无波淡道:“娘,我们绝不是亲姐妹,这点我早就知道了。又或者,我已经猜到她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只是我不敢相信,想亲口听你说而已。”
“波儿?你为什么要这么想?”邱抹云叹一口气,“说到底,你还是在怨我当年没有先救你?”
“是,我怨恨,一直都恨着!”唐无波目光深沉,看了她片刻,慢慢将双眸移开,低声道:“为什么我们失足掉进水里,你会选择松开我的手先去救她?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沉下去时,在想什么?我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们全都看不到我的存在?为什么你要先救姐姐而不救我,让我沉入冰冷黑暗的水中,从此万劫不复?”
没有人回答她,屋子里是一片死寂。
唐无波吸了一口气,声音平淡:“后来,我被人救了,然后被锁在小箱子里,听着别人讨价还价,每天像个牲口转来卖去。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晚……房子着火了,所有大人都急着逃命,哪里还会想到我被锁在里面……我喊救命喊到嗓子快哑了,快死了,是铜面人发现了我,将我带了回去……但是你知不知道,如果可以,我宁愿当时被火烧死,我也不愿跟他走……他收留了很多孩子,可却都是拿来剖心炼丹,或者喂毒做药……十年的时间,苟延残喘到最后的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支持还情活下来的是她的身份,支撑裂帛活下来的是他的野心,而支撑我的,是对你们的怨恨!”
她笑了一声,想到当时铜面人决定牺牲他们做最后的神功嫁接时,反被他们联手击毁就觉得可悲可笑至极!
铜面人说得对,他们三人不是狗,而是狼。
邱抹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话,喉咙很痛,心也很痛。
“两年前我曾经想过,不再踏入这里,可是我还是回来了,我要借助爹的财力势力为还情铺垫一切,我要报复你们当年的厚此薄彼。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我原本就是外人,你们留着我已经是仁慈了,我居然贪心到想得寸进尺?”唐无波讥讽自己,伸手解开邱抹云身上的穴道,“娘,我已经知道了答案,你走吧。”
“波儿,你错了!”邱抹云突然抓住她微凉的手,两翦秋水盈盈的眼泛着凄楚的泪,她颤声道:“波儿,我以为对玉珊好可以弥补老爷心里的痛苦,可我却忽略了你,把痛苦转移到你身上。波儿,你必须相信,你才是我血脉相连的孩子呀!”
“不可能!”唐无波第一反应是摇着头,苦笑连连:“娘,我根本就没打算杀你,所以不用骗我……”
话未说完,邱抹云伸手抚着她颤抖的脸庞,流着泪不停道歉,“波儿,我为什么还要骗你……当年你爹跟连追封联手追杀铜面人,老爷性情暴烈误杀了铜面人分娩的妻子。她临死前恳求老爷替她剖腹取子,亲自抚养,因为铜面人阴狠到竟想拿腹中胎儿做药引……她想要一命抵一命……当时我还在生你,老爷就抱着玉珊闯了进来,我们协商装作难产让人以为生下的双胞胎,这样就能给玉珊堂堂正正的名分。玉珊失声,是当初剖腹时遗留下来的!老爷为杀错无辜的妇孺愧疚不已,所以我们才想加倍宠着玉珊,可以弥补一些过错。”
唐无波的手腕有些发抖,她怆然地推开她,颤声问:“对呀,这些是你们的错,为什么最后是我在承受?”她似哭似笑,连连后退摔倒在床脚边,“我宁愿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邱抹云急忙抓住她挣扎的双手,“波儿,对不起,我早就应该告诉你,只是我怕玉珊承受不了……”
“不要再跟我提唐玉珊了!你只顾着她承受不了,为什么就不顾及我能不能承受?”唐无波咆哮道,窗外忽然穿来脚步声,她用力抓着邱抹云靠过去,果然看到连追封他们一干人匆匆赶来。
“波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快放了你娘!”唐蔺如站在桥上喊道,纵身一跃,玄然飞来。
唐无波翻红眸子,周身幻化出无数血红利剑狂扫而去。
唐蔺如一惊,双足刚点到栏杆立即翻身后仰,直坠水面,再翻身借力降回岸边。唐无波的长发无风自舞,映着那张苍白如雪的脸,竟有股惊心动魄的美。
“无波,不要再做错事了……”邱抹云的脸贴在她胸前,嘤嘤哭道。
唐无波睫毛微微颤抖,张口动了动,但她想了想又不发声,伸手抹开脸上的泪,冷讽道:“娘,花非花是我放在姐姐身边,别以为他会真心实意对姐姐好……”
邱抹云默然半晌,眼见她陷入妖邪的模样,低声道:“到现在,你能说的话就只剩下这些气话吗?”
不,她只是想提示唐玉珊别太轻信狼子野心的花非花,她还有无数的话要说,只是看着再度袭来的唐蔺如,她心底顿时满腹苦楚,爹,对不起。但是她也不会说,安安静静地,让他们继续埋怨自己就不会那么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