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英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先按婆婆的吩咐去买了一小瓶香油。这里小轩子也从槐树上摘了足有半斤槐花。聊二婶儿用小碟子把槐花和香柚调匀了,要给玉妹敷在疮上,玉妹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忙接过来说道:“奶奶,还是让我自己敷吧。”
这里玉妹按奶奶的要求,每日就用香油拌槐花敷热疮,只觉立竿见影,不到一星期,玉妹那双白玉般的腿恢复如初,竟连一个毫毛孔都没有留下红点的痕迹。聊二婶儿自豪地说道:“常言说偏方治大病,果然此言不虚。玉妹这也是你的时来运转,劫难来的蹊跷,看这就是山穷水尽疑无路,却能让你逢凶化吉,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今后再遇到喷农药,就不能如此的掉以轻心,要懂得保护自己。”
经历这一场农药中毒事件,玉妹体会到了什么叫双腿像灌了铅,迈不开步,而今重新恢复了行走如飞,身轻如燕的感觉倒是格外珍惜,又可以充分利用了。再说那玉妹回到京城虽是回到了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奶奶,也知道了母亲日子过得也算安好。但偌大的北京竟少了许多的吸引力,原来中学同学全班端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就连张晶晶也离开了北京去了内蒙古的建设兵团。
同学们虽都是到了外地,却都挣到了高工资,唯有她柳玉妹和老三届高年级学生到农村靠天吃饭,每每想起自己的举动自觉是起了大早,赶了晚集。金家小院的邻居小伴儿玉叶发了工资还让她母亲给奶奶买了半斤龙井茶叶,而自己这个亲孙女在外地拼死拼活的干了将近两年,不但没钱孝敬奶奶,连路费都是向生产队借的,本来一个工分值就低得离谱,却不想连微积分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比自己的同学更渴望在经济上翻身,可是事与愿违,回到北京还要白吃母亲的饭,若不是奶奶给她出的偏方治好了腿病,那治病的钱又需母亲出了。母亲告诉自己,邻院的英子妈说,英子每月工资三十二元,自己只留十二元,每月都寄回家二十元,现在沾女儿光日子越发宽松了。母亲的活所言不虚,因英子写信也告诉自己她工资的分配。相比之下自己更加无地自容。尤其她记着奶奶的话,因为一分钱憋倒英雄汉,但自己就连后悔都没用了。她只能想尽快离开北京,尽快减轻母亲的负担。
这次回北京自然感觉是灰溜溜的,北京也没有了她的同龄人。虽知道保持通信联系的中学好友郭晓青因病未去黑龙江,还在家待业。她也不好意思再踏郭晓青的家门。因为郭晓青有崇拜她的情结,而自己没有业绩可再让郭晓青羡慕和高兴。但她又不能立刻离京,因为永东村有四十几名同学拜托她去家访,她不能令同学们失望。这四十几名同学家庭住址布满五个城区,她每日便走了东家串西家,每家都是需要去两次第一次通知第二次去取家长为子女带的物品。
这日因雨下得太大,不方便外出,玉妹透过擦洗得如同无物的玻璃窗看着窗外大雨由天而泻,因下水道一时不能畅通收纳积水,顷刻间大杂院里成了汪洋一片。只好收心足不出户。自从金家二姐在她到农村插队时送了她一个精装红色塑料皮的日记本,父亲送了她一支才问世不久的圆珠笔,那玉妹从此便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原来自己没有独特的字体,只是按书本的印刷字横平竖直的写规矩字,自从发现红云的字体别具一格,便羡慕的摹仿起来,至今虽还不得要领,写的不伦不类但已不横平竖直了。她没有课外书只是随身带着郑奶奶送她的那本《诗词格律》,在农村偏那红云不喜欢文学,只喜欢数理化,虽然知道康梅和傅春芳文学功底颇深,只恨不能时时在一起可以请教。闲时抱着那本格律自学,因心性浮躁也不过是照猫画虎,不懂掌握规律。好在不让别人看,也不公布于世。自己做个纪念而已。
玉妹此刻拿出格律书和日记本放在小桌上,填写蝶恋花词牌,以抒心意。
蝶恋花落空复入京都无处找。
妙丽同窗,已在寒国笑。
树上槐花争多少,芳容玉陨芝麻搅。
奶奶偏方将病扫。
愧对恩泽,似海如何报?
大雨倾盆天水到,同龄友爱思分秒。
写完看了觉得正合了自己目前的心境,人生最怕无知己,可叹知音到天边。想到从此与中学同学不能在京重逢,自己目下又属于落魄状况,真希望心泪能若天水,无需保留的尽数而泻,腾空只留下欢乐的情绪。
填完蝶恋花的词牌,在狭窄的斗室里度步。正无聊之际,眺望窗外见郑奶奶在北屋向自己招手,就穿着塑料凉鞋打着伞几步冲了过去。玉妹合伞进了里间,见郑奶奶和她那在话剧团当演员的大儿子在品茶。玉妹问道:“郑奶奶,您找我有事?”
郑老太太坐在单人床上说道:“倒没什么事,这大雨下的让你不方便外出,就想让你陪陪我这老太太说说话。正巧你郑大伯在家,也寂寞就凑个热闹,侃侃大山。”
玉妹知道郑大伯早就没戏演了,在家足有几年只陪着自己的老母亲。就问道:“郑大妈上班去了?”
郑大伯此刻眼眶里滚着热泪,说道:“你回来就忙着治病,哪儿还有工夫和你说我家的事,你郑大妈今年春天就当地下工作者了。”
玉妹惊讶道:“郑大妈一直身体还好,应该还不到五十岁吧。怎么这么突然就没了,真让人不能接受。想想郑大妈送我的那条白裤子虽然很糟旧了,我都没舍得扔,东西还在,人却无处可寻了。”
郑大伯说道:“正因为不到五十岁故还未退休。因未退休才必须参加单位组织看的电影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电影没演完就死在电影院了。这心脏病人就是不能受刺激,悲伤不行,高兴过头也不行,你郑大妈就有心脏病。这个随时都会要命的病,只要日子能平平稳稳的过也能活到正常人的寿命,以尽天年。但凡要是精神上受了刺激,那就随时可能发生悲剧。”
郑奶奶叹道:“你郑大伯也命苦,一生颠沛流离,五十岁才初婚娶了你四十岁的郑大妈,你郑大妈在家是老姑娘。看是好姻缘,和和睦睦的好夫妻,谁知这天有不测风云,连一点预兆都没有,就让你郑大伯落了单,如今我也是有今日没明日的人,看着儿子光棍清冷也毫无办法。”
那郑大伯抽着玉妹从农村带回来送给他的烟叶感觉十分享受,边说道:“真是上好的烟叶,抽起来又香又提精神,还不呛人。”
随后,又对玉妹挤挤眼睛说道:“我这点儿隐私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如果我不对你说只怕死后再无人知晓了。因为我不是名人,没有我父亲的造就和造化。三十多岁时赶上抗日战争,我是在东北****当连长,在那里逗遛期间娶了一位东北大妞儿,还为我生了一个儿子。后来部队开拔我就撇下了她们,从此就断了联系。解放后我自然也不能去找她们,她们那里人知道我的底细,我去认她们反而对她们不利。所以家里人没人知道我不是后继无人,但我的后人是永远不知道他们祖上的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