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姐坐在单人床上,看着玉妹亲切地问道:“你就是那位全县年龄最小的新插,看你这样子是从专业舞蹈学院出来的吧?举手投足都是在造型,生的真轻盈!”
玉妹笑道:“我是小六九,来自普通中学,对舞蹈只是爱好,现在是舞镰舞锄,这倒是专业了。”
胡三姐说道:“彼此彼此了,后悔吗?”
玉妹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来了就不能后悔,也没地方买后悔药啊。”
胡三姐说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挺幽默的。现在已经有极少数的学生被安置在县城里工作了,你羡慕吗?想不想回不了北京,先进小城工作?”
玉妹说道:“羡慕有用吗?想找一个能挣月工资旱涝保收的工作,能找到吗?”
胡三姐说道:“女孩子在农村若呆一辈子终究没有身体做本钱,再怎么有志气也只能在自己花容未毁,年老色衰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嫁给当地人吧,完全融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做村妇也要家务活精通,生儿育女样样让丈夫满意,嫁给同来的学生吧,没有物质基础,只能过更穷的日子。都很难抉择的。”
玉妹问道:“你结婚了吗?他是农民还是学生?”
胡三姐说道:“虽是没结婚,但有男朋友了,当然是北京学生,他比我小三岁,是初中毕业。只是俩人都是赤手空拳,囊中羞涩,还不敢谈婚论嫁。他也来开会了,不和我一村插队。”
正说着就听有人敲门,玉妹忙去开门,见是一位陌生的男学生,长得很清俊年轻,胡三姐忙下床介绍道:“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叫赵小虎。小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只闻其名,不曾谋面的全县最小的北京学生柳玉妹。”
那赵小虎对玉妹笑了笑说:“是够小的,比我当年还幼稚。
玉妹无话,心中却暗想,胡三姐在赵小虎面前分明像个老大姐,这赵小虎长的也太显年轻了,两个人站在一起,除了都是北京学生,若要做夫妻不论从外形和年龄上都不般配。因为在玉妹的意识里成为夫妻都应该是阿哥与阿妹,男人大十岁尚可,爷爷就比奶奶大十岁。可是阿姐阿弟做夫妻,就显得不相般配,仿佛女子作为人妻就该比丈夫娇嫩年轻。玉妹不知自己的观点是否客观,但总觉得赵小虎还像个中学生,可胡三姐却像是中年妇女了。可见人的婚姻选择是顾此失彼的,胡三姐为了不嫁给农民,男学生又没有绝对相配的,和赵小虎做夫妻让外人怎么也不能把他们联想在一起。
这玉妹正在暗想,那赵小虎说道:“走,你们到我的住处坐坐,好几个老插都在那里呢。”
玉妹跟在胡三姐身后随着赵小虎进了男生的房间,只见房间里已坐满了十几位男女学生,原来全县有二十个村庄进驻了北京学生,每村一个代表应该是二十位,六五年的老插占多一半儿,有些新插不喜欢和老插在一起,因为有年龄和观点的差异,故而这屋里坐的除了玉妹是新插还有一位老三届的男生。胡三姐进了屋,显然和很多老插都很熟,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向她问好,胡三姐顿时成了中心人物。
玉妹默默地随着胡三姐坐在床边,新奇地看着这些在年龄上足可以做自己老师的第一批来自北京的知青彼此聊得热火朝天,仿佛像久别多年的亲人意外相逢,激动兴奋,你一言我一语,时而出诗语,时而出丽词,时而幽默,时而康慷慨激昂。玉妹被他们的满腹才华和扎实的务农经验而惊叹,他们每位都是竞选出的学生代表,应该是学生中的精英。正聊得热闹忽见门开了,进来一位五十岁左右身穿银灰色中山装的男干部和一位三十岁左右身穿一身黑粗布外衣的男人进来,胡三姐先高声叫道:“陈县长,久违了,咱们可是好几个月没见过面啦!”
玉妹才知道这县里的最高首领来看望大家了,有人忙站起身给县长让座,陈县长道声谢谢就坐在床边上笑道:“各位英才辛苦啦!我今天特意来看望大家,县政府对大家照顾不周,我要向大家道歉的。”
还是胡三姐抢着说:“陈县长就别客气了,我们学生是下放到农村劳动锻炼的,又不是到这里来游山玩水,不能总强调要县政府呵护。”
陈县长显然和胡三姐很熟,就说道:“谢谢三姐的体谅,今天请大家开三天的会就是让各位英才畅所欲言,在县安置办公室主任和县委领导面前,发发牢骚,诉诉苦,提提意见,让我们把知青们的生活困难得以逐步解决,再有留下对县里、乡里、村里的建设性建议。总之欢迎你们,希望这三天里,你们吃好,住好,心情好!”
赵小虎对那位黑衣人说道:“王付县长就不发表演说吗?这屋里可有新插,没见识过你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引经据典的口才呢。”
黑衣人身高体瘦,面容白皙五官硬朗气质文静,张口说话露出一口黄牙齿,单凭这一口含氟量高的黄牙齿玉妹就判定他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黄牙齿是当地人的特点和标志。再看他穿衣装扮,十足一个刚从农村升任到县城的乡长级干部。两位县长走后,玉妹也随胡三姐回到自己的住处,正纳闷偌大县城如何选了这样一位土里土气的王副县长?胡三姐告诉她说:“看见王副县长纳闷了吧?他家可是最正统的老北京人,和我在一村插队的老插。你看他是不是和贫下中农结合到骨子里了?他不但从外形上变成了农民,还娶了一位村姑做妻子,现在已生儿育女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穿衣打扮举手投足都是地道的农民作派。告诉你吧,他还不是特例,是他那位好朋友,在北京的同窗马秀才给他熏陶成这个样子的,他们俩也算是知音,观点相同。马秀才或许你听说过,不久前被选拔到国务院工作了。那一年在北京开会时,周总理还给他盖过被子,送过他一支钢笔。王副县长这张脸还没被农民同化,马秀才你是丝毫不会想到他是北京学生了。”
玉妹说道:“马秀才我倒是见过一面,记得我们刚来不久到县城赶集,看见一位身材高大魁伟的男青年,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粗布中式外罩,斜挎着一个军用挎包,皮肤粗糙,留着毛茸茸的胡须茬,满脸的风尘仆仆,迎面走来那牙齿也是黄的。就见一位老插和他打招呼,叫他马秀才。当时我身边的同学说道,马秀才不就是最闻名的那位老插,风传周总理送过他一支钢笔。我们同学见了他很不理解难道非要把农村落后的习俗也继承过来就算是和贫下中农结合的最好吗?”
胡三姐说道:“所以我就和他们二位的观点不同,我以为,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接受他们吃苦耐劳,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让地里长出能让人类生存下来的粮食和棉花蔬菜,而不是学习落后的劣习,不刷牙不漱口,不讲卫生。在生活习惯上我们应该把进步的东西传递给农民。而不是一味的全部仿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