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吴文英领着柳玉妹,拉着吴六爷扫街用的小推车,来到金家小院门口停下。先把在小西屋的两只花梨木箱子抬到车上,此举顿时惊动了街坊四邻,引来群众围观,那聊二婶儿,起初还蒙在鼓里。见大儿媳许久不归家,今日回来和玉妹母女俩就从家里就往外抬出陪嫁的箱子,自知不好,正胡思乱想期间,就她们母女俩进了里院,玉妹直接进了南屋拿出了那条聊二爷给她添置的里面三新已用了三年,紫底印着大牡丹花的棉被,抱到院外的小车上。吴文英进了西屋,婆媳相见。吴文英说道:“妈,我已经和柳大龙办完了离婚手续,法院把玉妹判给了我,从今后我们就不再是一家人了,玉葵我也是顾不上了,还望您多关照。”
吴文英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柳玉妹在众目睽睽之下。含羞把要带的东西装好在车上,就对吴文英说道:“妈,您稍等我一会儿,让我和奶奶告别。”
柳玉妹进了里院,早听到奶奶呼天抢地的哭声。那聊二婶儿见了柳玉妹,就像见了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从今后,你再也不是我们柳家人了,你快走吧!就当我从来就不认识你。”
柳玉妹顿时有了撕心裂肺的感觉,她刚要向奶奶解释什么,就听到母亲在院门外叫道:“玉妹,你快点儿,下午我还要上班呢!”
玉妹自知也劝慰不了伤心过度的奶奶,耳里听着奶奶哭道:“老爷子,你倒是图个干脆利落,把这丢人现眼的事让我一个人兜着,你看看你用一腔心血养育的孙女,转眼间就六亲不认。背叛了祖宗。”
柳玉妹心如刀绞,再看坐在院里的玉葵,正张开双臂口里叫着,:“姐姐,你抱我!洪湖水呀”
柳玉妹情不自禁抱紧了玉葵,泪如雨下,那玉葵的手紧如铁钳,嬉笑着不撒手。又听到母亲起急催促的叫声,玉妹用力挣脱了玉葵的双手。快步跑了出去。出了院门见母亲已拉着小车走出十几米,忙去追,在众人议论纷纷中那几百米的细巷竟像几十里一样长,东西两边的各个院子的居民好像都得到了通知,顿时各家院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人群中有向灯就有向火的,有的拍手称快说,大龙妻离子散该遭此报,有的为聊二爷和聊二婶儿大呼冤屈,用一腔心血养大的孙女,就这样被当妈的带走和养个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玉妹满面羞愧,仿佛做贼心虚似的,低头拉着车在众目睽睽之中往姥姥家走,怎么也逃不出众人的视线。她不愿意和任何人的眼光对视,不论是同情她,还是蔑视她。忽然间她在街道两边的墙上发现了十几张大字报。都是海碗大的口号和标语,上面有的写着打倒王文成、有的写油炸王文成,有的还写着把王文成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柳玉妹暗想,平日里王文成这位总是满面笑容平易近人的警察叔叔,是最受群众欢迎的人了。为什么如今有人恨他到要油炸他的地步?
她来不及一一细看,迅速向母亲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吴文英母女俩,将小推车拉进大杂院儿。那吴六太太见了,勃然大怒,气不打一处来。那张瘦得满是皱纹的老脸,五官挪了位,七窍生了烟,两只皮包骨头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只吓得柳玉妹大气不敢出一口,吴六太太手颤抖着端起盖碗儿,喝了一口茶水,又颤抖着把盖碗儿放到那张旧八仙桌上,指着吴文英的鼻子,说道:“你这个丢人现眼,不知羞耻的东西。你让我在亲朋好友,街坊四邻面前抬不起头来。你可真有本事,嫌丈夫不会挣钱,嫌女儿是残废。这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以为是扔了一只小猫儿、小狗儿呀?你倒会回娘家,可你这娘家也是今非昔比。我们老两口儿,已落到一间屋子半间铺的地步,这空地连转个身都不够,哪儿容得下再加上你们母女俩。你呀,有本事离婚就有本事去安自个儿的家,我老两口儿不指望你孝顺,也别在这儿给我添乱。再说,你婆婆是一个多么要强的人,这玉妹,谁不知道是你公婆心尖儿上的肉。你又在玉妹身上尽了多少心血?这可好,把残废的留给人家,把齐全的自个儿带走,我就是这样教养你成人的吗?”
玉妹见姥姥实在怒不可止,忙解释道:“姥姥,不是我妈要我,是我要求我妈要我的。”
六太太说道:“玉妹,我不怪你,你小小年纪,摊上这样的父母,也是你的劫难。我只是同情你奶奶,现在不定多伤心绝望,回头我再和你妈算帐。你先陪我去趟金家小院儿,看看你奶奶。”
金家小院儿离黄家大杂院儿只一条街之隔,不消片刻就到了。玉妹扶着吴六太太进了里院儿,那聊二婶还在西屋号啕大哭。正值小龙和小梅子上班未回家,几个孩子,像丈二的和尚,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看着奶奶一个人顿足捶胸,呼天喊地。外院的金庆生夫妻,虽知大龙这两口子常打打闹闹,吵得他们不得安生,但与离婚还不沾边。忽见吴文英往外拉东西,也像晴天霹雷,大吃一惊。又听到聊二婶儿哭天喊地,也不好进西屋去劝,不知站在什么立场才是公正的。索性,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吴六太太一路上气得全身打哆嗦,颤巍巍迈上西屋台阶。好在有玉妹扶着,方不至于跌倒。那聊二婶儿正哭到不知如何收场,再哭吧,力气用尽。不哭吧,突遭横祸,无力回天。只觉在众人前颜面丢尽,今后无法见人。正不知如何排解,忽见玉妹扶着吴六太太进了门。倒让平日里能说会道,能言善辩的聊二婶儿一时没了主张。不知道如何称呼亲家母,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礼数和吴六太太打招呼。还是吴六太太先发了话:“亲家太太,我也是才知道发生的事,先把我那不知深浅,丢人现眼的老丫头,训斥了一顿,又怕您一时受了惊吓,就马不停蹄的让玉妹扶着我来看您。”
聊二婶儿明白了吴六太太的来意,忙止住泪水,说道:“玉妹,还不快扶你姥姥坐下。六太太,这事本是我那不知好歹的逆子一手闯下的大祸。您的女儿是受了委屈,只能跳出火坑。论理也该是我先给您去赔礼道歉,反倒是让您先登门来看我,我受之有愧呀。”
吴六太太执意不肯坐下,说道:“亲家太太,是我家门不幸,教女无方,才出了文英这样败坏门风,不知廉耻的逆女。我活了七十八岁,早已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虽不指望她在身边尽孝,却也是盼着她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从一而终,做个贤妻良母。不想,她不但不守本分,还抛夫弃女,只图自个儿省心。让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搁。今天呀,我舍了这张老脸来登亲家的门,这一呢,是给您赔罪!二呢,我也无力回天。她已是先斩后奏,我也不能和国家的婚姻法对着干。再说,强扭的瓜不甜,捆绑不成夫妻。可话又说回来了,我虽是要入土的人了,可我不糊涂。文英她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离婚把残废的留给夫家,把齐全的自个儿带走,这于理不公。纵然她是玉妹的母亲,可她要明白独阴不生。何况玉妹是爷爷奶奶拉扯大的,这街坊四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要玉妹归她一人所有,从我这里就不许,柳玉妹她永远是柳家的后代,她永远是您的亲孙女。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那玉葵虽是残废,也不光是大龙的错。独阳不长。天地合方形成世界。文英也别想把错误全往大龙身上推,把玉葵一丢了之。您呢,凡事也要看开些,她文英是夫妻不和,可咱们亲家还是好亲家。汉人有句话,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这张老脸您可以不看,可玉妹是您一腔心血养大的亲孙女。这两个大人离婚,最不幸的是他们的孩子。玉妹、玉葵是无辜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