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姨儿是八大胡同出来的一流窑姐儿,见过许多大人物,接待的都是风骚名流,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尤其昆曲,唱的声情并茂,扮相又俊美,当年,捧她的名流很多。那老冯当年也是家有薄资的花花公子,又粗通文墨,附庸风雅,人生的极是高大伟岸,惹得这春美结交了就一心从良,老冯便为她赎了身。那老冯虽是做了工人,可骨子里还有风流潇洒,两口子婚后倒也是恩爱甜蜜,养女香香乖巧伶俐,夫妻二人竟把她捧为至宝。这香香自幼就喜欢表演,因家靠芭蕾舞学院近,自然就有学习阳春白雪艺术的机会,目前虽然没当过领舞,却是跳过《天鹅湖》中的四小天鹅,天桥剧院的舞台她是登过的。冯姨儿热心张罗她们认识,自己是相见恨晚。
香香在里间对镜梳妆,见来了客人,转过身来笑道:“你也是学过舞蹈的吧,我能看得出来。”
冯姨儿介绍道:“香香,这女孩儿叫玉妹,是六爷爷的外孙女,六爷爷老姑娘的女儿。她现在随母亲住在姥爷家,你现在也放假,不如做个伴儿,在家里也不闷。”
香香说道:“好啊,我也正想着一个人在家无聊呢,我看你有跳舞的基本条件,骨骼和间架结构都符合,外形条件很好,尤其双腿长,不知道你有没有舞蹈的基本功?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去报考舞蹈学校?”
吴愚答道:“其实我从小是练过功的,但是那些不是舞蹈的基本功,是我叔父把他从戏班子里学到的基本功传授给我的,民族舞我倒是跟邻居彩蝶姐姐照猫画虎地学过几段,不过芭蕾舞就从没学过的。记得五岁时倒是我有个远房小姨带我到天桥剧场看过一次芭蕾舞剧《天鹅湖》。我知道这种舞蹈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学会的。”
香香围着吴愚的身体转了一圈儿,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让她露出双脚看了,摇头又点头地说道:“凭你的资质,跳芭蕾是不符合条件的,这第一,芭蕾要靠脚趾尖起跳,可你的五个脚趾参差不齐,无法久立。不过学习民族舞应该是没问题的。”
吴愚答道:“我小姨就是跳民族舞的专业舞蹈演员,我从小她就让我上舞蹈学院,可我奶奶坚决不同意,她不喜欢我在舞台上被人品头论足的。我虽是喜欢也只好业余啦。”
香香说道:“不论是学戏剧,还是学习民族舞或是跳芭蕾,艺术都是相通的,女孩子学习舞蹈,气质自是与众不同,可人活的就是一口气。这样吧,我每天都是要练功的,今后和我做伴儿吧,也许我会教你一些形体的知识,即使你不干舞蹈也会受益一生的。”
次日黎明,吴愚刚要昏昏入睡,朦胧中,听到窗外一声轻轻咳嗽,她腾地坐起,迅速下铺,当她走出大杂院儿见香香姐姐早已在大院门外的空旷场地开始练踢腿。吴愚简直又看呆了,香香姐姐的身体柔若无骨,无论怎样的腾挪动转都犹如腾云驾雾,她脚上穿的那双芭蕾舞鞋,让她腾跳的动作充满了魔幻的感觉。真正是姿势优美,架式难得。
香香见吴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练功,便停下来说道:“小玉妹,你奶奶不让你学舞蹈,也许是对的。你还小,只看见了舞台上那些优美的舞姿,可是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有一回偷懒疏于练习,舞台上就会有纰漏,内行人一眼就会看得出你少练习了几次基本功。干舞蹈是要坚持不懈地吃苦,好的身材一要靠练功,二要节食,你要享受美食也是不能干这一行,吃饭不节制,不但体重增加,腾跳不高,身材也不能保持骨感的美,跳芭蕾是最忌长胖的。”
吴愚虽然也能踢腿、劈叉、翻跟头、下腰、立大顶,还就没尝试过穿芭蕾舞鞋,香香见她总看自己的舞鞋,就脱下来说道:“你试试用脚尖走路。”
吴愚好奇地穿上舞鞋,踮起脚尖,只觉身体千斤重都集中在脚趾上,站都站不住,只几分钟那五个脚趾头疼痛难忍。就是香香姐姐不让她脱舞鞋,她也自己败下阵来。香香说道:“小玉妹,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即使你再能吃苦也不具备跳芭蕾的先天生理条件,不过我不会让你白认识我,我教会你一些保持自己优雅气质,优美身姿的诀窍。如果你能照我的话去做,你就是活到六十岁,也会气质如兰,轻盈灵动,有曼妙的身材。比如,你走路时双肩要往下沉,脚后跟要先落地,挺胸收腹,气出丹田等。总之,我每天闻鸡起舞,你有兴趣就陪我练功吧。”
这吴愚自此每天黎明起身,坚持不懈地随冯香香练习舞蹈的基本功,不觉又过了一个月,这天中午吃过午饭,照例去房管所守株待兔。所长还没上班,她在院子里转悠了半个小时才见所长拿钥匙开了门,所长见了她说道:“小玉妹,在门口等了多长时间啦?”
吴愚说道:“不长,只才半小时。”
所长说道:“小玉妹,你知道吗,时间就是生命,你在虚度浪费你的生命。”
吴愚说道:“所长,我知道我在慢性自杀,可我无家可归,活着走投无路,我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给我们母女一个能睡觉的地方。”
所长说道:“我知道你们母女条件不高,可每条街巷的房子都明摆着,哪有空余的批给你们,哪怕就像你妈说的,就是一个狗窝大的地方我也会给你。”
吴愚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推门进来一个三十几岁的妇女,一进门就满面笑容,说道:“所长,你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人家小女孩子狗窝大的地方都肯去住,就把我的那间小南房让给她吧,那间房起码是八点八平方米,总还比狗窝大些吧。”
所长说道:“你倒觉悟高,你把小南屋给她们母女住,你们七口人睡在马路上啊,这小玉妹家的情况我了解,目前她虽是困难,但比起你家情况,还算是好的。他们老中少三代,四口人住一间九平方米的小南房,比起你还算是宽敞的,你就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这小媳妇说道:“所长,您在明白人面前不必说糊涂话,我在您的管区对您的空房了如指掌。我承认您不是故意刁难我们这些无产阶级的居民,不过这三天前事情有了转机。南街大庙里现有一户人家因地主出身,全家被遣送回他们老家河北去了,那两间北房就腾空了。这可是所长千载难逢帮助工人阶级家庭解决住房困难的机会。让我们一家七口人搬到大庙去住,把小南房腾出了,救了这小女孩子的急。您想想,一张铺上睡三代人,又是这酷暑炎天的,这十二三岁的外孙女和八十岁的姥爷睡在一张铺上,实在不方便呀!”
所长笑道:“都说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不想,你这位东北大屯儿出来的人可比京油子要油多了,这真叫借树开花。从我这里来要租房的老北京人,还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精明,对于我管区内的空房子了解得如此详细,知道的消息如此的快捷。这件事我今天才知道,还没来得及安排呢。你却在这件事上动了脑筋,还口口声声说是为别人着想,让我不得不佩服你。可是这两间北房我要留着备用,现在是雨季,房倒屋塌的事随时可能出现,我是不能放出这房子的,你也收回你的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