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之中响起了细碎的铃声,司马与俦神色一变,推开我离去。
我踉跄几步,站定了身子,盯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头皮仍在隐隐作痛,我伸手一抹,手上出现了血迹,看来是受伤了。
黑化什么的,真是最讨厌了。
环顾着四周,我取了一把匕首,走到了坛子边,割开了杜风月的喉咙,“对不起,我给你解脱。”大量的鲜血喷洒了出来,我不忍细看,盖上了坛盖。
愿你在黑暗中沉眠,愿你在死亡中安息。
我扔掉了沾有血迹的匕首,开始在地牢中四处转悠。地牢不大,只有几间牢房,唯一的一个出口是一扇沉重的铁门。除了我和杜风月外,这个地牢之内似乎没有其他人。
我走至地牢的最深处,一间水牢映入眼帘,一个被铁链束缚住的男人站在齐颈的深水中低垂着头。听到响动,他缓缓抬头,容颜如盛开在水面上的白莲。
我睁大了眼睛,“戚苌楚!”
戚苌楚的声音低沉而悦耳,“陛下……”
看到戚苌楚的处境,我顿时明白了过来。戚苌楚是我的耳目喉舌,如果他没有被囚禁,我是断断不可能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现在他身陷囹圄,我如同废人,不论是齐北林还是司马与俦都会大为放心。
我思索着该用何种方法令戚苌楚脱困,美人计,反间计,走为上计?
“陛下,我命被您逐出宫禁的葛藟潜伏在盛京郊外的杨柳村,如果您能逃出盛京,可前往其处,葛藟定会将您护送至石大将军身边。”戚苌楚风姿倾世,蓬头垢面亦不掩国色,让人不禁升起囚禁他之人实在罪大恶极的感慨。
我想了很久,才想起葛藟是那个给朕带了绿帽子的侍卫兼紫衣卫副统领,不禁心中暗赞戚苌楚手段之高超,这一枚可以使局面翻盘的棋子他竟埋得如此之深,“朕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令陛下处于如此之境地,臣万死不能辞其咎。”戚苌楚沉痛地说。
“你确实罪该万死,却不是因为我的好侄女。”流芳大长帝姬神出鬼没的出现,面目阴沉如女鬼,“而是因为我的儿子……”
戚苌楚冷漠地看着流芳大长帝姬。
“我的儿子死了,他今天在菜市口被腰斩,血流了一地,我第一次知道人原来有那么多血……”流芳大长帝姬死死抓住了水牢的栏杆,恶狠狠的看着戚苌楚,“戚苌楚,不,我应该叫你赵清曲,都是你迷惑了我的儿子,让他为了你刺杀齐北林!”
沈彦谦死了,身体断成了两截。
他在被腰斩后,凭着最后一口气,用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写下了——
戚苌楚。
戚苌楚。
戚苌楚。
花团锦簇的御花园中的那次回眸,筑成了他这一生逃不脱的红粉魔障。但他不后悔,即使为此献出了生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他希冀着九泉之下的重逢,希冀着那个冷若冰霜的人会因此感动,若能稍稍对他和颜悦色,便是他天大的福祉。他知道自己爱的太卑微,但****之事,本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他不知道戚苌楚还活着,被他的母亲所囚禁。七层阎狱,九幽地府,他是如何也寻不到那心心念念的一缕芳魂。
沈彦谦死了,被他母亲的私心间接地杀死了。
在场的这三个人,不是凶手,便是帮凶。他们一同扼杀了生于森冷皇家的那个赤诚少年,即使他飞鹰走狗,不学无术,可他的****,没有半点虚假,同世间所有的****一样珍贵难言。
流芳大长帝姬顺着栏杆下滑,跪坐在了地上,“当年在上元节,我在人潮中一眼就看到了他,后来知道他有妻室,而且与自己的妻子伉俪情深,但我还是固执的嫁给了他,还大方地让他的妻子做妾。他的妻子是个妒妇,抑郁而死,他也再没有正眼瞧过我。我于是和很多美男子行止暧昧,他也毫不关心。再后来,他死了,我就只有谦儿这么一个念想,如今谦儿也死了,我除了报仇,已经没有活在人世的意义了。”
我一听,就知道这是我姑母和她驸马的故事,人人只道她荒淫好色,面首无数,谁又知道她暗地里的伤心垂泪,抑郁难言。人人都喜欢只看表面,更为重要的内在往往被人忽视,所以那些看似薄情的多情人,看似无心的有心人,看似冷血的热血人,都只能独自伤怀。
流芳大长帝姬用袖子抹去了眼泪,接着说了下去,“你们都以为我的驸马是病死的吗?才不是,他是撞破了齐蓬山和姓梁的那个贱人的丑事,才被齐蓬山下毒灭口的。我那时和陛下您一样的年纪,自己没了丈夫,谦儿也没了爹爹,孤儿寡母两个人,还要忍受别人的闲言碎语,他们说我的丈夫是被我气死的……”说着说着,流芳大长帝姬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我掏出手帕,递给了流芳大长帝姬。
流芳大长帝姬接过了手帕,“我夫君在临死前劝我改嫁,说对不起我,若是他早知道自己短寿,一定不会那么对我,他把自己一生最爱的女人和最爱自己的女人都辜负了。”流芳抱住了我的小腿,“如意,姑母自己没有女儿,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你可怜可怜姑母吧,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一定要把齐北林碎尸万段,他父亲杀了我的夫君,现在他又杀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
我蹲下身子,抱住了流芳大长帝姬,“好,我答应你。”
“我也答应你。”戚苌楚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心中却有所触动。
室内一时只有流芳大长帝姬的哭泣之声,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哭尽自己一生的苦楚。
不知过了多久,流芳大长帝姬止住了哭泣,她素来是个好强的人,遭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才会方寸大乱。此刻冷静下来,心中颇为尴尬,她用手盖住了自己红肿的眼睛,说:“齐北林刚才派人搜查府邸,司马与俦应付他去了。现在整个盛京都封闭了,只准进不准出。你安心呆在这里吧,姑母自会护你周全。”
“多谢姑母,我不太想见司马与俦。”求她放过戚苌楚,肯定是不允的,我只好求她让我少见司马与俦几面,我也少受点折磨。
流芳大长帝姬站了起来,整理衣装,“不见就不见吧,你向姑母要东西,姑母哪次不给你。”
“此地阴湿,可否另择一地让陛下居住。”戚苌楚声音里有恳求。
流芳大长帝姬扶正了鬓发上歪斜的步摇钗,“不是我夸口,整个盛京,属此地最为隐蔽。不过确实不适宜人居住,我会派人收拾的。”
戚苌楚冷硬的说:“谢谢。”他只关心我的起居,自己的境遇却半点不提。
“你若是对谦儿也有这个心,你和谦儿也不会如此。”流芳大长帝姬提起沈彦谦,眼中又是泪光闪烁。
戚苌楚心中冒出一句话,便说出了口,“因缘本是天定。”
“呵,天定。”流芳大长帝姬笑得凄凉,笑过之后,她转过头对我说,“我上去了,你若有什么事,可以拉动铁门上方的铃铛。”
“姑母慢走。”我心中也有些感慨,经过这一番剖心,倒是与大长帝姬亲近不少。
流芳大长帝姬提着裙裾,仪态万千的离去,到了上面,她又是个那个骄傲而荒淫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伤心的妻子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