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上借鉴了白描的手法,寥寥数笔,尽管是粗线条,却大有嚼头,这可能就是朱昌平先生所说的“后震撼力”吧。这充分体现老作家的功夫,当岁月洗尽铅华,剩下的就是本色了,这种本色是作家对文学的看法,也是对社会的看法。
实在的作家实在的作品
——《烟火人家》解读
火仲舫
文如其人。高耀山先生的文学作品总是像他的人一样实在、质朴。
收到先生的赠书大概有近一年时间了,因忙于创作和身体欠佳,一直未能专心拜读。但是那部签了名的《烟火人家》摆在案头,会时时撩拨起我心中的感慨,于是就见缝插针断断续续地阅读——先生被誉为宁夏文坛的常青树,他先后创作出版过9部文学作品,其中长篇小说就有3部。读他的作品,不仅仅是感同身受,没有心理代沟和阅读障碍,更重要的是可以通过阅读作品来激发灵感,鞭策自我,充实自己,启迪创作思路,丰富自己的创作内涵。
《烟火人家》依我看是作者故乡情结再度集中的表现(以前他的两部作品《风尘岁月》和《激荡岁月》也是反映故乡情结的)。故乡“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家乡的人接纳了我,我也很快走进他们中间,于是就产生了想写一部反映家乡变化和乡亲们生活状态的小说,让外面的世界知道现在的他们和他们的现在。”于是便有了退休干部三元回乡探亲的情节。当然,他不仅仅是探亲,而是“带着社会调查任务来的”。陇东原上王原畔村的一切便通过这位城里处级干部的所见所闻、所经所历,深山探宝式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作品通过这个村庄田、王两个家族多年来平淡而又多元化的生活历程,折射了时代的变迁,也反映了人性的复杂性,田、王两族相互结亲,亲戚套亲戚,正是这种关系,使他们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依存而又充满矛盾,暗中较量。柴米油盐醋,吃喝拉撒睡,打架骂仗,婚丧嫁娶,人生百态,患得患失,谈话等皆成文章,寓意出哲理。“三农”问题被一个个人物,一件件事情推了出来。通过日常生活的表述,作者“塑造了一群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物”(朱昌平序《高耀山小说的后震撼力》)。田川的耿直、干练,胡申的老练、世故、圆滑而善于斡旋,三元的正统、认真、严谨,二元的执拗而又随意、风趣,七元的开朗、热情、勤快但却“嘴上没毛,说话不牢”,八元的混混噩噩,新生代十元敏而好学,都表现得十分到位。
《烟火人家》犹如贾平凹先生的《秦腔》一样,阅读起来虽然领略不到奇异与惊险,没有那种“且看下回分解”的悬念,也鲜见吸引一些人眼球的“床上戏”,但却能让读者在“拉家常”的调侃中感受生活的原貌和由此所表达的真谛。
过了七天,八元从派出所放了出来。天擦黑的时候,他回到了村口,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样子。他正好碰上胡申,咧嘴苦笑了一下,说:“狗日的队长,我服气你了。”胡申说:“你甭服气我,人人都要服气法律呢。看你那屌样,打起精神往家走,俊妞还等着你哩。”八元眼睛一亮,问:“真格?她不跟我离婚了?”胡申说:“真格。我给她说好啦,只要你改邪归正,好好跟她过日子,她就不跟你离婚。”八元马上来了精神,不再生胡申的气,抬头挺胸急匆匆回家去了。
以上这段普普通通的文字,巧妙地传递了好几种信息,表露出好几种人物心态。一是青年八元生活作风失严,行动随意,经常干一些鸡鸣狗盗的事,属于那种“大法不犯,小法不断”的社会油子,他再度进入派出所,与队长胡申的举报反映情况有关。这种举报不是抱着一棍子打死人的心态,而是出于教育八元的目的,让他彻底“服气法律”。这是其二。其三,八元的媳妇俊妞之所以没有离婚在家等他回来,是队长胡申暗中做通了思想工作。在这段不长的表述中,八元头脑简单、思维和行动随意的性格和胡申这位“十品官”精于世事、善于处事待人的形象跃然纸上,就连未“出场”的俊妞也显现出了她贤惠、宽容的一面。
乡村民俗民风的再现也是一大特色。读作品,犹如走进陇东高原,坐在农家的热炕头上品尝那酽酽的罐罐茶,喝那醇香的米酒。
七元熟练地找来火盆、木柴、铁壶,泡了砖茶,撂上盐颗,开始熬罐罐茶。柴火潮湿,火焰起不来,七元就拿火筷子捅,三捅两捅火被捅灭了,就撅起屁股低了头吹,只吹了两口,火焰轰地起来,七元的头发被燎焦了一圈儿。很快火焰又灭了,直冒黑烟。二元说:“人心要实,火心要虚。你把火心掏空,火焰就起来了。”七元照着做了,果然火焰很旺。
这样的描述,在整个小说中随处可见,读来耐人寻味。
作者是一位富有社会责任心的老干部、老作家,他的作品自然处处流露出忧患意识。他引用了黑板报上有人写的顺口溜,来表达对土地不合理的利用而造成的流失、浪费的担忧:
土地成了唐僧肉,
谁都想来吃一口;
人多地少难养活,
村民只得往外走;
长此下去不得了,
个个变成讨吃狗。
当然,与所有文学作品一样,《烟火人家》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语言表述方面,有些拖沓;人物语言方面,有点“大家都一样”的感觉;民间歌谣、小调的应用,应有舍取,不一定原文照搬。但瑕不掩瑜,《烟火人家》好读,值得一读。
(2008年8月)
现代性、民间叙事与政治的审视
——评《烟火人家》
许峰唐乐
在宁夏文学界,高耀山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存在,他是继“两张一戈”(张贤亮、张武、戈悟觉)之后老一辈作家中的佼佼者。他著作颇丰,各种体裁都曾尝试。在长篇小说《烟火人家》之前他还出版过两部长篇小说《风尘岁月》和《激荡岁月》,不仅如此,还有短篇小说集《春播集》,散文集《沙光山影》《黄土绿叶》《热爱大地》《真诚的记录》等,更可贵的是他还著有两部文论集《与文学有关》《阅读留言》。尤其是他的三部长篇小说,对宁夏的长篇小说创作而言,更是意义非凡。长篇小说《风尘岁月》描绘的是一幅革命老区的风情画,而《激荡岁月》则把反思的触角伸向了共和国的历史,两部小说都是在历史意识的观照下去审视特殊地域的民俗风情,在历史叙事中浮现出个人的利益与欲望。《风尘岁月》和《激荡岁月》两部长篇有着极强的文体意识,高耀山像我们所熟悉的前辈作家那样,中规中矩地坚守着小说写作的基本范式:注重小说的谋篇布局,塑造性格鲜明的典型人物形象。可是到了《烟火人家》,高耀山力图摆脱这种“影响的焦虑”,主动放弃了自觉的文体意识,试图寻求一种原生态的表达方式。以一种素描的笔法,贴近生活本真之态,在朴实无华的叙事中,将我们带到一个远离尘嚣的生活场景中。在《烟火人家》后记中他这样写道:
不搞所谓主线副线式的推进,不用冲击式的情节叙说,也不以大而完整的故事布局结构,更不塑造“高大全”式的人物,而是取材王原畔村的几十户庸常人家,聚焦一群平凡而普通的农民,在原生态的基础上,按照生活本来面目,“细针密线”地描写,来实现我的意图。
以传统的观点,不揭露矛盾或不塑造在矛盾冲突中的人物形象,不编制生动感人扬善抑恶的通俗故事,便不是正儿八经的小说创作。我却有意不那样去写,我觉得那种写作方式并不能很好地反映他们真实而平凡的生活,更不能保留生活的原汁原味和血肉气息,所以,我选择了尊重生活,贴近现实,本色地去写,力求像生活本身那样,并且尽力把他们的喜怒哀乐、大苦大累、奋斗追求和聪明智慧、勤劳淳朴、谦恭礼让以及狡黠欺诈、奸猾懒惰、愚昧固执等同时固定在纸上。就这样写出了一部似乎不像是小说的小说。
由以上作者的自白可以看出,对于传统小说的写作方式,高耀山流露出不满的同时也表现出十分强烈的超越愿望。如果说传统小说的写作经验更多体现在“塑造人物形象、编制生动故事”,那么高耀山显然希望通过自我写作来重新梳理小说的写作方式去实现对既有文体的超越,也是对自我写作历程中的一个反思。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变化,在于此次创作所指向的客观对象所致。高耀山这一次要用小说的方式对家乡进行讴歌,也正因为完全沉浸在浓浓的乡情之中不能自拔使得高耀山的表述方式更为直接。“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艾青对土地的深情吟诵同样适合于乡土出身的高耀山。当这种感情需要表达而又亟需在文学艺术的框架下展示的时候,高耀山选择了一种“镜头式”的写作,力图去复原生活的本真画面。在这个画面的背后寄托着高耀山对乡土世界的深深眷恋。不管作家对文本有多大的话语权,一旦文本形成,文本不再属于作家一人,所以解读《烟火人家》需要放置于多元的文化与社会语境中,去揭示文本内外所蕴含的社会动机、意识形态及政治无意识。当我试图以这样的解读思路走进《烟火人家》时,突然发现,《烟火人家》背后孕育着一个巨大的阐释空间。
现代性阐释的焦虑